那是一副畫工頗為精妙的山水圖,水墨暈染勾畫,用筆老道,其間層巒疊嶂,峭壁參天,上有懸崖瀑布,下有江流湍急。
江岸緩流邊,還泊着一隻小小的漁船。
畫幅不大,一眼望去,卻似有數百裡之深遠。
可畫中取水,開什麼玩笑。
但亦如空意識到,女孩并沒有開玩笑。
亦如空動動嘴角:“若早知宴會之前有這麼多難為人的花樣,還會有那麼多人擠破頭想要參加麼?”
女孩反問道:“難道早知道有這麼多花樣,客人你就不來了?”
說完,她淡淡一笑:“恐怕不會吧,這盛宴誰不想來呢?升仙之後,超脫凡塵,再不用流連苦海世間,為了這個目标,這一點小小的考驗又能算得了什麼?”
她小小年紀說出這番言論,實在怪異極了。
亦如空隻是聽着,沒有說話。
女孩繼續道:“我家主人向來喜歡做一些謎題遊戲,我們這地方久居世外,除了升仙宴,難得見到外人,主人叫我們想出這些關卡花樣,也是添個樂子。”
亦如空依然隻是聽着。
女孩見他神色淡淡,一雙杏眼轉了轉,笑道:“我看出來了,客人其實不信我們這升仙宴真能讓人飛升成仙,不過是仗着自己本事大,覺得來這裡看看熱鬧也無妨,是麼?”
亦如空開口道:“我本事再大,好像也沒有進入畫中的本事,宴會主人若是能讓人進入這畫裡取水,那麼我承認,他的确是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本事,說他能助人成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女孩笑道:“我家主人的确本事很大,你很快就能見識到了。”
說着,她從袖中掏出一個細長的小木盒,木盒打開,裡面是一支晶瑩剔透的毛筆,筆杆瑩潤通透,仿佛用水玉制成,而筆尖鋒穎帶着金芒,竟叫人看不出那毫毛的材質。
亦如空看着那筆尖,呼吸一滞,微微眯起了眼:“這是……”
女孩露出十分愛惜尊敬的神色,擡手輕輕撫了撫那筆尖:“這是用應空獸的指骨和須發制成的,這支筆的奇妙,你馬上就會知曉。”
亦如空移開目光:“莫不是你要将我畫進那副畫中去,可是,筆雖有了,卻沒有墨水。”
“尋常的墨水,怎麼能配得上這支筆,”女孩道,“我家主人尋了許多年,依然未得與之相配的好墨。”
“若無墨水,再好的筆又有何用?”
“雖無完全相配的好墨,但眼前也有能勉強可用的。”
說着,女孩一擡手,竟将筆尖狠狠紮進了自己的左手胳臂。
饒是亦如空再淡然,也不免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所驚。
“你這是……”
女孩保持微笑,壓制着忍痛的神情,道:“主人讓我每日勤于修行,食風飲露,努力保持血液幹淨,我的血來做墨,勉強可用,不算污了這筆。”
“……”亦如空簡直無話可說。
那筆尖的毫毛原本幹硬尖銳,紮入皮肉後,絲絲縷縷漸漸軟化,竟如同有生命一般,開始吮吸女孩的血液。
亦如空看見那通透的筆管漸漸變色,由透明變作濃墨鴉黑。
待到筆杆徹底變黑,女孩将筆尖拔出來,有血液從她的傷口滾落,而她的血竟然是烏黑的,正如墨汁一般。
女孩面不改色地放下袖子遮住傷處,擎着那隻蘸滿濃墨的筆,對亦如空羞怯道:“客人,您能放低一些麼,我不夠高,實在夠不到。”
亦如空道:“你難不成想拿這東西在我臉上畫畫?”
女孩咬着嘴唇:“是……不,不是的,隻是畫上一道符文,好讓你進那畫中去。”
亦如空看了看她還在流血的左臂,那墨色血痕漸漸浸染上她水紅色的衣袖,她似乎渾然不覺。
亦如空默默歎了一氣,俯下身來。
女孩臉蛋绯紅,豔過臉皮上敷的胭脂,亦如空近距離看在眼裡,忍不住道:“你的血是黑色的,為什麼卻會臉紅?”
他隻是好奇,并無其他意思,但女孩子的臉卻更紅了,她對着亦如空近在咫尺的眼睛,實在難為情,忍不住道:“客人,能麻煩你閉起眼睛麼?”
亦如空無奈,隻得閉起雙眼。
濕涼的筆鋒落在他的額頭上,女孩執筆勾勾畫畫,亦如空忽然想到什麼,閉着眼睛道:“我若進入畫中,那我袖中的小妖……”
女孩道:“客人不必擔心,我會将它也送入畫裡,你可以帶着它同行。”
亦如空不再說話,耐心等她畫完。
最後一筆勾完,亦如空突然感覺臉頰一軟,有軟涼的觸感快速在他右臉上一觸即分。
亦如空一愣,意識到是那女孩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