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渺寒涼的雲霧,帶着詭異的腥甜和幽香,将亦如空緊緊包裹其中。
那霧氣濃得能看見實質,濃白的水汽紛紛降下,不消片刻,便沾濕了亦如空的長發和衣袍,每呼吸一口,胸腔内部都好似浸在水裡。
這奇怪的霧氣,恐怕就是這些小妖怪昏睡的原因,對亦如空雖然無用,但這潮濕的氣味實在令人難受,呼吸間,如同快要在空氣中溺水一般。
亦如空于是撕下一塊衣角,圍住下半張臉,勉強遮擋一些水汽。
他立在濃霧中的船舷上,整個海面平靜得如同墳茔,無風無浪,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其他顔色,隻有無盡的白籠罩着整個世界。
然而風帆未鼓,船卻依舊平穩地行駛着,海面之下,好似有一隻巨獸,正無聲地馱着這艘大船,在寂靜中駛向未知。
“這算什麼待客之道。”亦如空心中暗道。
看來,這升仙宴的主人答叵,是個喜歡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的。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亦如空以為,這白霧中的死寂,會持續到地老天荒時,遠處突然傳來一些聲音。
那聲音來自四面八方,初聽以為有無數人在竊竊私語,漸漸的,聲音聽得分明了,才發現是交錯的絲竹鼓點。
好像有千百個樂師在這片濃霧中的海上奏樂,樂聲漸漸激昂高亢,乍聽覺得歡快喜人,然而不過片刻,便好似厲鬼催命般急促嘈雜,叫人心緒不甯。
亦如空定定心神,再去聽時,又發現那樂聲恢複了正常,喜慶歡快,好像真是筵席開場前迎賓的喜樂。
亦如空不知懼怕,到了此刻,他還真想見識見識,這宴席究竟是個什麼場面,還有哪些花樣。
合着樂聲,遠方傳來呼喊聲:
“嗚——呼——”
“嗚——呼——”
一個方向響起嗚呼之聲後,四面八方皆跟着吟唱回應,那聲音雄渾粗狂,猶如數千個船工在齊聲吆喝。
随着這聲音,濃稠白霧之中,漸漸出現了其他顔色,那是一團團紮眼的猩紅,在一片蒼白中顯得尤為跳脫。
那些猩紅在白霧中緩緩降落,其中一團,向着亦如空所在的船隻緩緩飄近、降落,離得近了,亦如空才看清,那原來是一隻半人高的大紅燈籠。
燈籠裡燃燒的火焰顔色怪異,竟是鮮嫩的桃紅色。
亦如空正看着那燈籠裡的飄忽火焰,忽聽一聲尖銳的呼哨,濃霧漸漸開始分散、聚攏,最後凝成一團團白色的霧球。
又是一聲呼哨,那些懸在半空中的霧球同時快速墜落,砸在船舷海面上,眨眼消散無形。
遮天蔽日的濃霧,就這般轉眼盡散。
待到視線清明之後,亦如空放眼望去,見除了自己所在的這艘船,周圍還有另外五六隻大船,船頭皆有一盞紅燈籠。
而在這幾艘船之外,卻不再是空曠無垠的海面,而是一圈雕梁畫棟、燈火通明的樓宇。
樓宇被高高支起,懸空于海面上,好似浮空。
而頭頂那片被樓閣圍成圓的天穹,竟已是一片漆黑。
明明出發之時還是早上,這才過去多久,為何天都已經黑了?
除了時間,空間似乎也不對。
亦如空環視一周,那些亭台樓閣擠在一起,圍成了圈,并未留有缺口,也不知船是如何駛進來的。
這些樓台不合常理,可離奇的是,它們實實在在存在着,并非海市蜃樓的幻境。
誰能在大海上修建如此龐大高聳的樓宇?
亦如空一時沒有看出玄機,而除他之外,其他船隻上,也稀稀落落立着一些人影,正滿臉詫異地看來看去,還有更多的,都橫七豎八倒在甲闆船舷上,應當也是因為那濃霧而昏迷不醒。
此時高閣上突然傳來一串笑聲,音色清脆稚嫩,像是小孩子的聲音。
清醒着的人仰頭看去,見高閣上有十來個垂髫總角的小童,正圍成一圈,趴在欄杆上俯視來客。
這些小童穿得花花綠綠,臉蛋上抹着紅撲撲的胭脂,各個眉開眼笑。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孩笑嘻嘻喊道:“醒着的,别愣着了,趕緊都上來吧。”
女孩喊完,咯咯笑起來,其他小童也跟着笑,蹦蹦跳跳拍起了巴掌,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為有趣的場景。
另一艘船上有人叫喊道:“我們怎麼上去?這麼高,這裡連個梯子都沒有!”
女孩拍拍手掌:“哎,我怎麼忘了。”
說完,她指揮着其他小童,一人丢下一根紅色的線頭,從高閣上垂下來。
“上來吧,諸位。”
喊話那人離得近,伸手勾過一條紅線,道:“開玩笑麼?就用這個?”
樓上的孩子笑道:“諸位都要成仙了,會飛也不是難事吧?”
這時,亦如空右手邊不遠處的一艘船上,騰空飛起一個綠衣人影,他連那紅線都沒有碰,像是一隻翠色的鳥平地飛起,淩空還不忘轉個身,朝着亦如空的方向眨了眨眼。
那人的左臉上,覆蓋着半邊白色的面具,面具上,照着他的右半邊臉,畫了半副五官,描着長眉細眼,雖畫得一模一樣,但畢竟無神,看起來免不了僵硬怪異。
他的右眼倒是精光四射,此時正對亦如空抛了個得意的眼色。
冤家路窄,這竟是那變态醜蛇柳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