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點頭，褚無量道：“至于說孫老……”

孫老頭笑呵呵道：“探花好意，老頭子心領，隻是我孫家祖訓，不事朝廷，不惹是非，我向來散漫慣了，還是在市井之間自在些。”

如此說來，到李府的也不過區區數人，也便成行，當晚在探花府邸，一場酒宴，賓主盡歡。

這場酒宴，楚留香也是參加了的，不僅參加了，酒飲的還不少，宴罷，趁着酒興回到所居院落，不回房，卻上了屋頂，斜卧在屋脊上，聽風吹竹聲。

這所院落名之聽竹軒，屬于李府内宅範圍，安靜是絕對安靜的，院落裡遍植翠竹，且不乏名品。

翠竹大約分作三類，大範圍種植的是方竹，君子端方，溫潤如玉，俗稱“君子之器”，是文人墨客最愛種植的品種之一，這些方竹瞧着至少有十幾歲之齡，養護的極為精心。

北端靠牆角落，種植了一小片龜甲竹，龜甲竹遠不如方竹清脆養眼，卻是極難養活的珍稀品種，便是精心養護，此時瞧來長勢也是一般，靠近屋子一側，種了幾排紫竹，若論珍品，該品種為最。

楚留香曾在杭州靈隐寺住了月餘，一是因為主持一手絕妙天下的素齋，一是因為靈隐寺名聞天下的紫竹林，竹影婆娑間佛音缭繞，那種滌蕩身心的感覺讓楚留香每每想起都有一種靈台空明的感覺。

這處的紫竹自然比不上靈隐寺的規模，長勢卻是極好，株株铮然，仰首望天，氣勢驚人。

就算李家五世簪纓，也不是處處可見這樣的院落，楚留香初到之時，李尋歡吩咐管家為他安排聽竹軒時，管家幾乎将眼珠子從眼眶裡瞪出來的反應讓楚留香留了心，後來詢問才知，這裡是李尋歡大哥的居所。

李尋歡提到過的，他的大哥文學天賦極高，本是李氏一族的希望，奈何命薄，早早的撒手人寰。

趙管家解釋，“大少爺生前最愛竹子，這滿園竹子陪着大少爺長大，又為大少爺送終，大少爺故去後，少爺不惜大力氣請來花草師傅，時時侍弄這些竹子，可這裡這麼多年，還是頭回住人。”

楚留香大為吃驚，立即認為不妥，趙管家卻道：“少爺既然安排，便是楚大爺受得起，這些年來，雖然府上一直人來人往的熱鬧，可少爺固守着後宅的冷清不許人改變，楚大爺能讓少爺改變一些，也是好事。”

楚留香不知道在李尋歡心裡，他是怎麼樣的，或許正如李尋歡所說的，是相對特别的一個，特别到可以說一些肺腑之言，可以走入從不讓人踏入的内宅。

李尋歡是拿他當兄長了麼？他是年長李尋歡幾歲，倒也不是不行。

聽着翠竹聲聲，楚留香思緒漸漸平靜，仿佛聽到了靈隐寺的鐘聲，不覺間，漸漸入夢。

夢裡，卻不是慣常的那座高崖，而是在一間酒肆。

他如一個旁觀者一般，看着自己與一個穿了灰袍的瘦高男子把手言歡，那男子總是微微彎着身子，随時準備側過身去咳嗽，他有着極為少見的卷曲頭發，他滿臉滄桑，鬓發已斑白，可他笑起來，依舊那麼有感染力，那是年長許多的、沒有帶着木然的求死表情的李尋歡。

楚留香想着再走近一些，聽一聽他們說的什麼，卻是如何也走不近，如何也聽不清，不僅聽不清，還覺得聲音越來越遠，蓦然間，一聲低聲的咳嗽如炸雷一般，在他耳邊響起，讓他瞬間驚醒。

睜眼來看，恰見到近在咫尺的李尋歡滿是歉意的臉，李尋歡想必是一手遮着嘴咳嗽，手還未完全放下，一手在楚留香胸前，楚留香低頭看去，才發現李尋歡解了自己的披風披在他身上。

李尋歡歉然道：“抱歉，吵醒你了，隻是怎麼睡在這裡？雖是炎夏，夜裡還是涼的。”

楚留香道：“隻是淺眠，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說話間，楚留香抓住身前披風坐起身，李尋歡順勢往後退，與他并肩坐了，拿起酒葫蘆來，仰頭灌了口酒，沒說話。

楚留香道：“若是睡不着，我們說會話？”

李尋歡淺淺一笑，“讓你住的離我近一些，恰恰便是為了晚上可來叨擾你。”

楚留香道：“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