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羅兵的第一眼她便能感覺到他身份非同尋常,定不會是普通的掌櫃,因為他身上有一種殺伐果決的氣質,這種氣質的人一般都出自軍中。
虞驚鴻意識到或許沈知微十數年的苦難甚至到自己身死可能都是一場悲劇,畢竟她的外祖家趙家世代鎮守邊關,戰功累累,便是鎮遠侯府娶了趙家唯一的嫡女也是高攀,怎會這般聽任自己的外孫女就這樣受委屈。
她先前便覺得不對勁,直到見到羅兵她心裡的疑惑突然就解開了。她甚至能自己拼湊出事情的大概來:因為趙老将軍自開始便不同意這門親事,隻是礙于女兒喜歡才同意下來,甚至為着千嬌百寵的女兒開心,備下豐厚的嫁妝送她出嫁,隻可惜結果總是差強人意。
趙玉如出嫁同沈钊平初時恩愛,為着女兒的幸福,趙老将軍便是如何不喜這女婿,也捏着鼻子忍下來,兩家尚且有來往。
隻可惜好景不長,趙玉如數年無所出,沈钊平為着開枝散葉,擴充門庭,便迎了劉婉柔進門,很快兩年過去,二人同時有了身孕,劉婉柔誕下小兒子沈知揚,而趙玉如卻難産,生下沈知微後便血崩離世。
痛失愛女,趙老将軍夫妻哪裡受的了這般苦楚?連帶着每每見了沈知微都要哭暈過去。于是在外祖父母實在無法留在京中忍受喪女之痛,準備遠駐邊關之時,二人再一次詢問沈知微的意見,讓一個幾歲的小女孩做出選擇之際。沈知微年紀小,還尚且不知事,面對繼母有意讨好,心裡便生了動搖。加之外租父母每次見她便以淚洗面,心裡又是愛又是恨。孩子雖不知事,卻對情感十分敏銳,自然便決定留在了京中。
趙老将軍既是傷心又是擔憂,卻也遵從了她的意思,那會兒的劉婉柔還未站穩腳跟,自然一副慈母作态,趙老将軍夫妻二人便也輕信了她們會善待自己的孫女,便離開去了邊關。
隔了數千裡的路程,通信何等艱難?加之劉婉柔從中作梗,漸漸的連通信都斷了,趙老将軍二人放心不下,讓京中的眼線打聽,卻得到了什麼消息?
虞驚鴻心中冷笑,不必多想她都知道。鎮遠侯府嫡二姑娘性子怯懦膽小,深居簡出,真活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
于是何必再問?她們自是心裡一邊遺憾外孫女沒有女兒昔年風範,又是心傷外孫女對她們二人不親近,為了避免傷心便順理成章的不再過問沈知微的消息。
等啊等,等到一切都蹉跎,原本留在京中為着看顧自己外孫女的眼線被慢慢遺忘;等啊等,等到一切都遲晚,昔日紅顔終究成了薄命的冤魂叫她以身相替。
虞驚鴻輕輕阖眼,心裡不由得為沈知微惋惜,她這一生實在太苦,好像除了沈老太太和桃李,再沒有人真心愛過她,可哪怕是這兩人也隻怕并未有察覺到她的離去吧……
羅兵還在滔滔不絕的訴說着趙老将軍的用心良苦,為着她如何細心籌謀,特意為她安排了多少人同事隻為着保她安全。
虞驚鴻隻覺得好笑,真正的沈知微已然身死,他們卻還在大言不慚說什麼愛她、說什麼為她籌謀?
“羅掌櫃。”她倏爾出言打斷了他的話,“這般的舊情倒是不必傾訴了。”
羅兵噎住,張唇卻說不出話來,于是緘口不言。
“羅掌櫃,不妨同我說說鋪子情況,至于其他不必多言了。”她左右不是正主,說給她聽除了叫她為沈知微添些同情之外,卻也做不了什麼,即便是缺憾,真正的沈知微地下黃泉隻怕也聽不見了,所以何必再說呢?
“是,小小姐。”羅兵澀然,看着同趙玉如這般相像的臉,心裡越發的不是滋味,看沈知微如此排斥他提起趙老将軍,也隻能垂着眼漠然接受。
“老奴是打小姐幼時便跟在身邊的,後來小姐出嫁,老将軍不放心小姐,便讓我幫着打理鋪子生意,這錦羅齋原先便是小姐的嫁妝,隻可惜……”怕沈知微聽見母親的事情傷心,他含糊着略過這段過往,不再提起趙玉如。
“十二年前,老将軍去了邊關駐守,一直到現在都不曾回來,後來我便留在京中,也是為着照應小小姐你,隻是……”他偷眼看虞驚鴻一眼,不知道該不該說。
“羅掌櫃有話直說,不必遮掩。”
“好。”羅兵點點頭,還是硬着頭皮繼續,“先前小小姐你年紀尚小,卻同那劉氏十分親近,她借着小小姐的身份要接管小姐留下的嫁妝,我們弟兄幾個本不願意,她卻取了有小小姐授權的文書強硬接手,我們幾個弟兄們雖留在鋪子裡,但都被架空了。”他語帶遲滞,“所有小姐的嫁妝鋪子都有兩個掌櫃,我們弟兄幾個也隻是有名無實罷了。”
其實不隻是如此,整個鋪子都被劉婉柔換了血液,原先的老人辭退的辭退,架空的架空。他們幾個弟兄各個能耐都不錯,可是礙于趙老将軍的恩情,都強撐着留在鋪子不走,也是為着照看沈知微,隻可惜十數年沈知微一直留在沈府不曾出門,對這些鋪子也是不管不顧,他們想要探問近況,也是被劉婉柔三推四阻,根本不知内情。
“所有都是如此?”虞驚鴻複又問道。
羅兵點點頭,“我們幾個老夥計了,都留在鋪子沒走,隻可惜如今鋪子裡都不再是我們的人手,我們也是有心無力了。”
自打劉婉柔接手後,他們幾個便被隔離出去,雖是挂着掌櫃的名頭,可根本連賬目都沾不了手,隻能在堂前站樁,領的月錢同那些店小二也沒有分别,劉婉柔嘴上便說他們既然不曾幹活,也不必發錢,為的就是逼走他們。他們雖然撐着沒有走,可生活也是舉步維艱,十數年消磨,自然也被磨平了心氣,整日渾渾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