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冰寒,冬風淩冽,飄飛的紛雪漫天飛舞,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被。鎮遠侯府後院卻暖意融融,幾個雍容貴婦聚在庭院中圍爐煮茶,銀絲炭在籠中燒出淡淡的松木香。
桃李被支着去取了果盤,回到院中才發覺自家姑娘不見蹤影,她心中發急卻不好動作,待将瓷盞擱下,正欲悄悄退下去尋。
“桃李,虞夫人杯盞空了,可是不曾瞧見?”鎮遠侯夫人劉婉柔聲如其名,溫婉柔和,可話裡卻若有若無地帶着些許刺。
桃李隻好掩下心急,低眉順目地上前為另一位紫色華服的貴婦人添茶。
“虞夫人莫怪,這婢子自幼跟着知微,被嬌養慣了,生了副懶骨頭。”劉婉柔笑着同那貴婦說着。
何時就嬌養過我家姑娘了,分明就是處處虐待,冬日少衣縮食,病時缺藥怠醫,恨不能害死姑娘。
桃李心中惱恨,面上卻乖順地退到身後去了。
“不妨事,還不是仰仗了你,才能将知微教養出挑。”虞夫人溫柔一笑,話音一轉又問道:“這會子功夫,知微還不曾回來嗎?”
這時,一陣尖利的喊叫聲打斷了她的話,“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來人啊!”
桃李心道不好,再顧不得什麼,急匆匆地沖了出去,隻見不遠處涼亭那頭站着一個人影正在大聲呼喊着,而湖中心破了個大洞,一個人影在裡頭撲騰,可不就是她家姑娘?
桃李慌忙跑過去,那些個貴婦也随着一道出來,伴着呼喊聲,循聲來了好些仆從,隻是都冷眼瞧着。
桃李見狀,明白若是劉婉柔不示下,定無人救她家姑娘,她跪行到劉婉柔身前苦苦哀求:“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我也憂心知微,隻是這裡頭會水的都是小厮,這要是救了,知微清白難保啊。”劉婉柔故作難色,一臉慈母作态。
桃李聲淚泣下,“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家姑娘吧!”
衆人仍舊無動于衷,眼見她家姑娘沒了動靜,桃李什麼也不敢想,快速起身一躍而下,她不會水,可為了她家姑娘隻能豁出命去。
虞驚鴻便是這時候醒過來的,她隻覺自己身子很沉,一點點地下墜,卻突然有一股力量拼盡全力将她往上拉。
她費力地睜開雙眼,想要張口說話,卻猛地嗆了一口沁涼的湖水,直将她嗆得透心涼,她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尚還來不及多想自己為何還未死,順着那股力道猛着勁兒往上遊,觸到堅實的冰面她還未及松口氣,發覺方才拉着自己的女子似乎失了力氣沉下去,她趕忙去拉,使了全身的力氣才将對方一道拉上來。
等二人都到了冰面上,虞驚鴻已經沒了力氣,見了亭中央圍着一堆人看戲,心中怒氣上湧,揚眉倒喝:“還不快搭把手?難不成各個都是隻會睜眼不會瞧的?”
衆人如夢初醒,幾個婢子上前搭手将二人扶上去。
“去取幾件衣物來,還有命人去請大夫。”虞驚鴻腳落在實處,心才悄悄放下,她施令慣了,轉頭便将呆着的幾個婢子吩咐下去。
見幾個小厮呆站在原地,她更是怒上心頭,斥道:“你們幾個還不快下去?”
幾個婢子小厮未及思索,她渾身濕透應是狼狽至極,卻不知為何通身氣度非凡,自有威懾,叫人不自覺便聽了她的話行事。
劉婉柔見狀眉心一皺,壓下心中訝異,關切地上前:“知微,你無事吧?”
虞驚鴻一愣,心中有些莫名,不知為何要喚她知微?但是面上不顯,心中看出這婦人不是善茬,她柔聲怼道,“自是死不了,不勞挂心。”
劉婉柔被她怼的一愣,虞夫人自她身後過來,面帶不喜,“知微,你怎麼同你母親說話呢?”
見了她,虞驚鴻有些意外,這不是她二嬸嗎?怎會在這?瞧着比之前倒是蒼老許多。
她心中驚疑不定,不動聲色地觀察片刻,才發覺此處十分陌生,同皇宮半點無相像之處。怕打草驚蛇一時并未言語。
“也是我往日多溺愛,慣的她性子嬌蠻了些,之後同貴府公子結親,可得虞夫人多加擔待。”
這婦人倒是語帶機鋒,面上笑意盈盈,話裡話外卻都在數落她性子不好。虞驚鴻心中冷笑,稍一回想倒是記起來,她二嬸家中隻一獨子,定的便是鎮遠侯府家的嫡二小姐,好似便是叫“沈知微”這麼個名字。
沈知微......
鎮遠侯府......
虞驚鴻閉了閉眸子,她從前倒是聽過些許這家的腌臜事——
鎮遠侯沈钊平當年求娶将軍府嫡女趙玉如,十裡紅妝,曾是一段佳話。可惜趙氏久無所出,沈钊平便納了江南商賈之女劉婉柔為妾。那劉氏肚皮争氣,三年連生一子一女。而趙玉如則是拼死産下嫡女沈知微後,便血崩而亡。
至于劉婉柔,則是順理成章被扶正。初時還肯做做表面功夫,對待沈知微倒是衣食無缺。可等地位穩固後,便漸漸露出了毒牙——克用度、減仆役,冬日炭火裡摻濕柴,夏日紗帳中□□蟲。
這些閑話還是她這好二嬸進宮時當作玩話說與她逗趣的,如今面子功夫倒是做的好,還能為人分辯兩句。
既然此婦人稱是她母親,如此身份倒是不難猜了,怕就是這鎮遠侯當初納的妾室。
虞驚鴻冷冷一笑,如今情況未明,她不想打草驚蛇,心中計較按下不表,先認下這身份來:“母親自是對女兒自幼疼惜,這才隻記得顧念女兒名聲,對女兒生死倒是冷眼旁看。”
“這......”劉婉柔被她說的面色僵住,詫異這尋常怯弱的沈知微,何故性情大變?倒是變得牙尖嘴利起來了。
“母親不必多言,知微心中明白,母親心中女兒聲名大過天,性命又有何要緊?”
不過三言兩語便将話頭轉成了劉婉柔的見死不救,在場諸位夫人哪裡不知這劉婉柔的德行,不過看破不說破罷了。如今被沈知微這番擺到明面上,幾人心中雖把劉婉柔當作笑話瞧,可是各個都是人精,面上倒是正經旁觀。
見劉婉柔還欲争辯,虞驚鴻卻不想再聽,扭頭沖着旁邊的丫鬟問道:“大夫怎麼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