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這麼用的。”遊笑樂道。
“我會害怕,但是我想到師父,就不是那麼怕了。可過上一會兒,我又怕了。我就這麼一會兒害怕,一會兒又不害怕,翻來轉去,根本沒辦法入睡。”
“既然睡不着,師父就再教你點别的。”
“什麼?”
“白日裡,你為何要去拎那盞熱壺?”
“因為祖母叫我。”勝兒小聲道:“師父,你也覺得是我錯了?”
“是因為,你憑借以往的經驗,察覺到,祖母想要你怎麼做,所以,你便去那麼做了。”
“是這樣的。”
“勝兒,你記住了,永遠不要去聽懂這種暗示,永遠不要去接受這些模糊的指令。我知道,過往,你在長吟宮中的遭遇,叫你出于求生,出于對自己的保護,習得許多生存經驗。但那些經驗并不多是好的。如今,你已經不在長吟宮了,你可以用其他方式保護自己,比如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比如對以往的恐懼說不。”
“我知道。”勝兒低垂着眼眸,輕聲道。
“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遊笑道:“我隻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徒兒,為了迎合她人,扭曲自己的意願。”
“師父,我有說不出的感覺。我覺得你說的都對。但白日裡,表姑和姐姐所說,也并非全錯,細細想來,我在長吟宮時,是有歡樂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就成了今日局面。我有時候覺得,是她們的錯,但有的時候,又會疑惑,是不是我的問題比較大?是不是像表姑說的一樣,師父太寵溺我了,才總是心疼我,總是偏心我,總是站在我這一邊。究竟,在局外人的眼中是怎樣的?究竟,在就事論事的角度是怎樣的?小時候,每次祖母訓斥我,表姑都會對我說,祖母是為了我好,祖母并非訓斥我,而是就事論事在說我做錯的事。如今,我腦子裡好混亂啊!”
“你在迷茫,在沮喪,在傷心。”遊笑道。
勝兒道:“對,迷茫!師父,我好迷茫。”
“其實你不用想那麼多的。”遊笑道:“這世間根本就不存在完全的旁觀者,更不存在所謂的就事論事。凡是牽扯其中,必會戴上自己的視角,必會從自己的角度定奪好壞對錯。”
“祖母說,要學會換位思考,表姑也這麼說,不能隻考慮自己,要想想祖母對我的用心良苦,想想表姑對我的好。”
“所以,她們說着讓你傷心的話,做着讓你難過的事,舉着對你好的大旗,還要你舍棄自己的身心,認可她們,贊同她們?你是孩子啊?她們為長輩!她們卻一遍遍要求你哄着她們,這就像一個強者,一邊用蠻力擊打弱者,一邊要求弱者感恩戴德的享受暴打一般。當你踮起腳去想她們的為難之處時,她們可曾一次蹲下身,去考慮你的感受?”
“師父,我的腦子很亂,我怕是真的像表姑所說,我怕是要瘋了。”
“你沒有瘋!”遊笑堅定道:“你隻是在走向清醒。你隻是在試着看穿那團迷霧,你要試着去感受自己的内心,去找到自己,去認可真實的情感流動,而不是去欺騙自己,而不是去讨好她人。去找到自己,去擁抱自己,去堅定的支持自己,去拯救自己于苦痛,千次萬次的戰勝那些悲傷。”
“對!我曾想過從師父的角度想,也曾想過從祖母和表姑的角度想。我很迷茫。我從未,從我的角度所想。我想如何?我能如何?我真的可以嗎?”
“被困在迷霧中的孩子,想看清自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是一件勇敢的事。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通的,你的腦子,會像你方才你所說那樣,一會兒怕,一會兒不怕,一會兒堅定,一會兒迷茫,會覺得混亂,會覺得要瘋了。但你要一點點的去撥開那些迷霧,去一點點的把那顆曾被撕碎的心拼湊完整,去看見自己,看清自己。這需要很長的時間,需要很多次深夜中的輾轉反側。如果累了,就暫時停下來,如果實在難過,就來同師父講講。”
“師父,究竟什麼是換位思考?”
“換位思考,并非是站在對方的角度,做對方想做的事。而是,想明白為何對方想這麼做,自己又該如何應對。”遊笑道。
“如何應對?”
“若察覺對方想傷害自己,自然是用保護自己的方法應對。”
“可保護自己的話,會叫對方不開心,甚至會叫對方難堪,叫對方有所損失,怎麼辦?”
“對方都想傷害你了,你還為她考慮那麼許多做甚?”遊笑道:“善,但不能軟弱!若是一味的無底線的善良,就是窩囊。我的徒兒,可以碌碌無為,但不可窩囊可欺。勝兒,師父告訴你,你要永遠為了自己的感受和利益而戰,因為旁者,他們也在為自己而戰。我的徒兒,可戰敗,但不能不戰而降。便是有朝一日,你與師父有所分歧,也要為自己而戰。記住了嗎?”
“就像師父為了學釀酒,被師公打了這麼些年一樣嗎?”
“是!”遊笑樂道:“但師父心裡明白,你師公隻是氣不過,别看你師公總用搗藥杵砸我,你師公心裡最疼的就是我。”
“可我覺得,現在,師公更疼我多一點。”
“那叫愛屋及烏!”
“不是!就是疼我多一點。”
勝兒枕在遊笑腿上,師徒二人從最初的沉重,聊到了歡樂之處,說說笑笑中,驅走了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