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雁門沒糾結稱呼上的問題,指了指正門方向:“你們不站到那邊去嗎?就一直守在窗戶邊?”
胡茬耿直道:“這不是長疤好奇您和将軍的事情,說窗戶邊上方便……嗷你掐我幹什麼!”
長疤面無表情收回手,揪着胡茬的後衣領,癱着一張死人臉對關雁門道:“我們這就走。”
關雁門目送着兩人離開,把窗戶重新關好,将燭台擱到牆邊桌子上,又把刀卸下來靠在了桌邊,在椅子上坐下了。
章雲烽說的不錯,那書房裡的書不是在講孔孟孝道就是在講為臣忠順,關雁門一翻全是之乎者也,隻覺得多看一眼就要睡死過去。
在架子前面逡巡半天,關雁門勉強翻出來一本遊記,坐下翻了幾頁,發現這是某大臣被外放的時候,給皇帝寫的請安折子合集,前面寫的山川美景全都是為了把讀者騙進來殺,第五頁就開始拍皇帝的馬匹,關雁門囫囵看了兩句,覺得自己吃了一口馊飯,差點被惡心到翻白眼。
她百無聊賴,站起身來,在屋裡左看看右摸摸,把腿上的匕首拔出來,開始摳燭台上鑲的金珠子。
摳了幾個,關雁門心滿意足,把它們揣進袖中,重新坐到桌邊開始翻書。
可能是從皇帝手上鑿了一筆的緣故,關雁門看着這書上拍皇帝馬匹的話,都覺得順眼了不少,她挑挑揀揀,隻找裡面寫大好河山的片段看。
翻到末尾,關雁門目光一凝,皺起了眉頭——
這裡頭出現了一個她很熟悉的名字:餘止戈。
關雁門心中狂跳,把這一篇翻回去重看了一遍,從過量的廢話之中,捉出了和“餘止戈”有關的事情。
大緻意思是,這個叫餘止戈的人膽大包天,竟然敢幫南疆異姓王送信給章不觀,挑唆大将軍造反,實在是罪不可赦。
好在章不觀明察秋毫、忠心不二,将這個妄圖謀逆之輩就地斬殺,将消息控制住了,還主動進京,呈上了那封書信以證忠誠,否則皇帝在南疆的布局就要功虧一篑了。
接下來就是一長段誇獎,從章不觀誇到皇帝,大段的溢美之詞,誇完之後這本書就結束了,關雁門沒耐心看這種屁話,把書合上了。
她反複想了想,總覺得這事兒怪怪的,因為這個臣子前面所有的折子,但凡提到人名,前面必然會加上這人的職位,如“某州太守某某某”這樣的格式。
但是這一封折子中,“餘止戈”這個名字前面空空蕩蕩的,毫無官職名稱。
而且這封折子裡的“餘止戈”可是犯了挑唆謀逆之罪,陽關校尉居然敢在這件事之後,用這個名字當假名,是他膽子太大?還是這事沒人知道?抑或是有其他隐情?
更重要的是,她作為一個江湖人,不知道曾經南疆異姓王曾經通過一個叫“餘止戈”的人聯系過章不觀不奇怪,但是章雲烽作為章不觀的兒子,居然也不知道“餘止戈”這件事,甚至他在北疆查了這麼久,也沒查出來“餘止戈”背後的隐情,這就很值得推敲了。
一個人被卷進了很嚴重的事情裡,居然沒有多少人知道,事情結束之後,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迹,這種抹去痕迹的手法,讓關雁門莫名聯想到了五年前,鎮北侯府剛被抄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如此,除了章雲烽這個當事人,無人知曉鎮北侯府已經沒了。甚至連當時剛當上北疆主将的鐘向川都不知道,所以他才會一見章雲烽就咋咋呼呼地喊他“小世子”。
章雲烽的事情是皇帝派人壓下去的,那餘止戈的事情,會不會也是皇帝派人壓下去的呢?
關雁門思來想去,走到門邊,敲了敲門框。
門外立刻傳來長疤的聲音:“關大俠有何吩咐?”
關雁門将門打開一條縫,斟酌片刻,問他:“你知道餘止戈的事情嗎?”
長疤疑惑:“知道啊,他是陽關口的校尉嘛,半月之前,他借着身份之便,趁牙北人攻城,檀口防務疏忽之際,帶着陽關口衆人舉旗造反,想挑唆将軍加入他們。”
胡茬連連點頭,看着關雁門凝重臉色,以為她是在擔心章雲烽,趕緊給章雲烽說好話:“但是關大俠放心,我們将軍明察秋毫、忠心不二,沒有聽這個混蛋的,非常正義地把他就地斬殺了,這次進京也隻是向聖上說明當時狀況而已,不會有危險的。”
多麼熟悉的情節。
“餘止戈”挑唆謀逆,“大将軍”忠心不二,“大将軍”将“餘止戈”就地斬殺,然後進京,向皇帝證明清白。
關雁門眉頭皺得更緊,正打算細問,這個“餘止戈”有沒有留下什麼書面的東西,就見遠處湖面上有人影一閃而過,似乎是朝這裡走了過來。
關雁門神色一凜,給長疤和胡茬遞了個眼神,而後迅速将門關上,閃身貼牆,屏息等待。
不過片刻,屋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一聲劍鳴,長疤的聲音随即響起:“将軍内舍,閑人止步。”
女聲怯怯:“将軍今日回來不久,換了衣服又出去了,換下的衣裳應當還留在屋内,婢子是奉府中管事之命,來收拾衣物的,并非閑人。”
胡茬:“将軍有令,他今日回來前,任何人不得進屋,我們也不好違令,小姐請回吧。”
“婢子就進去收拾一下髒衣,不會動其它東西的……”那姑娘聲音都在發抖,聽起來快哭了,“二位就通融一二,或者,或者我進去的時候,二位爺跟我一塊兒……”
長疤冷冰冰:“不可。”
那姑娘依舊不走,在門口苦苦哀求,關雁門在屋中聽得心軟,想着何必為難小姑娘,但又不好出聲讓長疤放人進來,正急得團團轉,就聽到屏風後的内室裡,傳來很輕的“咯吱”聲。
有人在推後窗。
關雁門想起自己的刀還擱在内室桌邊,神色驟變,眯起眼睛,按住了腿上匕首,踮着腳朝屏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