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的十二月，風像細密的針，專往人骨縫裡鑽。

許安枝裹緊羊絨圍巾——這是薄翊今早第三次提醒她戴上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邊緣繡的暗紋。“AZ”，極小的兩個字母，藏在蘇格蘭羊絨的經緯裡，像他這個人，連關心都克制得近乎隐秘。

這是聖誕節她收到的禮物，實驗室那晚她做完實驗出來，就躺在她的工位上。雅緻的暗黑色燙金logo包裝盒，邊上擺着一束反季節的粉色芍藥花。熟悉的瘦金字——Merry Christmas

他靠在工位門口，等着她下班。

“Anzie！”陸微在陽台收下自己的衣服，鼻尖被風凍得通紅，“你真的不考慮和薄師兄在一起？”她掰着手指數，“智商天花闆、家世好、長得帥，關鍵是對你——”

許安枝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或許——她就是太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薄翊有一對常常帶着的翡翠袖扣，許安枝沒法不注意。袖扣間透出的綠濃豔欲滴——如同截取了一汪春水凝凍成冰，一看就是珍品，許安枝偷偷拍下過照片傳給虞思思看過

“你說這個袖扣啊——冰種帝王綠。之前在佳士得被人拍走的。再後來就流傳到薄家啦，這個是一個大全套。Boyce拿走的是袖扣，好像留給Hince的是一個吊墜。”

虞思思說起這個話就沒停過，“你别看現在我們這些人都喜歡玩卡地亞的豹子頭那些玩意，但是他們那一輩想法和我們才不一樣呢。萬欣阿姨算是珠寶老手了，安枝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她那光是十年前就絕礦的緬甸老坑的玻璃種的頭面就有好幾套，我媽媽每次從萬阿姨那裡回來都會被氣到，搖頭晃腦地說‘又被比下去啦！’以後這些東西肯定都要留給你的啊.....”

和許安枝通這通電話的時候，許安枝正看着自己的銀行卡餘額。ATM折射出的藍光照在她臉上，她神色恹恹，像那束不合時節的花，包裝得很精美但是沒有專人養護，很快就敗下顔色來。

發了文章得到的獎金已經到賬戶上，還有發表文章時試劑公司給的獎金，薄翊一分沒要全部打到了陸微和許安枝的卡裡。但是也遠遠不夠。

許安枝盯着玻璃倒影裡的自己。——她像一株被移植到金絲楠木盆裡的野玉蘭，根須還沾着泥，卻妄想與傳世的翡翠相配。

過大的貧富差距，像根針一樣一早就在許安枝的心裡深深地紮下，每次當她心動的時候，被紮下的地方就隐隐作痛，傷口太小太細，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是什麼感受。

波士頓到紐約的航程不過1h，抵達的時候虞思思的車已經等在門口。SenZ聽到她們三個的目的地都是紐約，二話不說地就出錢替他們包下了往返的機票，甚至還加價讓他們頭等艙出行，上飛機的時候，陸微是高興的這也摸摸那也摸摸，直說這三個月的老鼠實驗真值。

虞思思的粉色跑車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劈開紐約灰蒙蒙的雪霧。她穿着一套Marant的針織裙，配着一雙長靴，襄着鑽石的貓眼眼鏡被當成裝飾品一樣擺在她打理好的發頂，人群中一直鎖定，直到看到許安枝從機場口出來，才迎上去。

“Congratulation！”她撲過來擁抱許安枝，鑽石貓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狡黠的眼睛，“半年不見，你家薄翊的手——”

怕她不知輕重拍到薄翊受傷還沒好全的手，許安枝趕緊攔了一下，“他受傷了，手還沒好全。”

虞思思才不信這些，斜眼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薄翊的嘴角揚起了輕輕的弧度。

虞思思翻個白眼：“騙誰呢？他十四歲摔斷肋骨還能騎馬射箭……”話音未落，就注意到了許安枝旁邊還站着一位特立獨行的女孩子。虞思思笑着伸出手打招呼，陸微也把手伸出來，完成兩個人第一次親密會晤。

薄翊皺着眉看向她的粉色騷包車，“這個車四個人坐不下。”

虞思思眨眼:“誰說四個人？我家隻夠睡一個——陸微跟我走！”把許安枝的行李塞回到薄翊的手上。“遵命，大小姐。”陸微輕車熟路地就上了跑車的副駕，坐穩了之後面朝許安枝的方向，手放在了唇邊，一張一合的比口型：

“Anzie，congratulation！”

粉色的跑車随着主人一腳油門踩到底，像道粉色的閃電一樣飛馳而過，隻剩下空氣中的尾氣證明曾經有車停留過。

無奈地笑了笑，薄翊接過行李箱：“願意去我家嗎？”

他說的不是“我公寓”，是“我家”。

薄翊的公寓也在曼哈頓，路過曾經眼熟的大樓時讓許安枝有些恍惚，好像離開了紐約才不到一年，但是停留在紐約的時間卻好像相對空間靜止，許安枝也沒有想過，薄翊的公寓其實就和周臨的相差不了多遠距離，無數次，她都路過這個樓下卻從來沒走進去過。

進入玄關的時候，許安枝才意識到薄翊的公寓像一座小型博物館——如果博物館會為某個參觀者量身定制展品的話。玄關處那盆玉蘭在感應燈下舒展花瓣，花盆底部刻着的"AZ.2019"在燈光下泛着柔光。許安枝蹲下身，指腹擦過那道刻痕——刻刀顯然不熟練，有幾處深淺不一，像是有人反複描摹。

“從種子開始養的。”薄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脫大衣時帶起一陣雪松氣息，“第一年沒開花，差點以為失敗了。”

進門是一個巨大的展示櫃，最讓人震驚的是整面牆的學術期刊。留學圈裡有一個這麼的玩笑話：“真正的有錢人，是在國外還能買得起紙質書的人。”國外對産權保護做的及其完善甚至苛刻，紙質書貴到離譜更何況是這種知識付費的東西。但是薄翊的牆上卻是滿滿一牆。

最右側是她大一的作業，紅批如朱砂：

“此處假設大膽，建議補充電生理驗證。——B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