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送忽然擡手,擋住自己的眼睛,隻露出小巧的下半張臉,耳垂上的銀珠在她臉側閃閃發光。
記憶裡從孤兒院帶回來的小孩的面容逐漸模糊,隻剩下一個不清不楚的幻影。
是陳送嗎,還是齊頌?
她分不清。
宋懷玉握住她手腕,但沒把她的手向下扯,陳送聽見她近乎歎息。
“但那又怎樣?”
她和齊頌五分相像,但那又怎樣?
她愛着齊頌,也愛着陳送,更愛着和齊頌相似的她。
但那又怎樣?
所有與愛相關的情愫都和齊頌兩個字綁定,和齊頌的骨灰一同被埋葬在土地之下十餘年,宋懷玉是個愛無能的病人,能留給陳送的隻有片刻的動搖。
就連這片刻的動搖,都是因着她和齊頌的部分相似的臉。
動搖了,那又怎樣?
陳送突然想感歎命運無常,或許從自己的名字開始,就注定她和齊頌,和這個未曾見面的死去的人的緣分之深。
她要感謝齊頌嗎?感謝齊頌仍留給她這片刻動搖的餘地。
手腕上微涼的觸感離開,陳送感覺到面前的人抽身離開,像抽走了她周邊的空氣。
後來宋懷玉的聲音更像從天邊丢下的審判,她說:“你喝多了。”
陳送淚流滿面。
宋懷玉在床上輾轉到淩晨三點。
天邊微亮時才昏昏沉沉入眠,像是剛閉上眼就被丢進反反複複的夢境,夢裡的人來來回回,她看不清臉,也分不清站在她面前的到底是陳送還是齊頌。
最終是雪白的教堂和她曾聽過的婚禮進行曲,白色婚紗是會出現在每一個年少的人的憧憬中的款式,身邊的人也是一席白紗,兩個人攜手走進教堂。
當站在教堂最前端的牧師開始詢問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宋懷玉看見對面的臉。
是陳送。
她下意識掙脫對面人的手,想大聲宣布這場婚禮無效,她不可能和自己收養的孩子結為伴侶,再一轉眼兩個人站在靈堂,擺在正中央的棺椁就連花紋都一同镌刻在她的腦海裡,是齊頌的棺椁,她上前試圖再看一眼這位年少時的摯友,又被身後的人扯回去。
齊頌的臉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她問:你要去哪兒?今天是我們的婚禮。
婚禮?靈堂?齊頌?
那棺椁裡的是誰?
夢境中的嘴一張一合,一張死去的慘白的臉憑空出現在棺材裡。
是陳送的。
如果我代替齊頌死掉,你會高興嗎?
宋懷玉在夢裡聽見陳送的聲音。
不會,不會,不會……
不會!
宋懷玉帶着一身冷汗從夢裡驚醒的時候,剛淩晨五點。
她隻睡了兩個小時。
亂七八糟的夢讓她渾身酸疼,堪比大學時剛體測完的身體狀況。
她一把把窗簾拉開,夏天的淩晨天已經大亮,但外面仍是陰天。
今天是周一。
宋懷玉去衛生間用冷水洗了個臉,鏡子裡倒影出女人眼下一圈青黑,這無疑是一張非常憔悴的臉。
做了點早飯填進胃裡,又留了一半給陳送,怕她胃不舒服又設置了豆漿機定時,宋懷玉比平常早半個小時到公司。
在公司樓下看見養貓的同事,兩個人客氣地寒暄,對方問她怎麼沒睡好,她打着哈哈敷衍過去,聽見對方講起自己家的貓如何在半夜跑酷,宋懷玉又想起昨夜被陳送遮住的眼睛。
那是一雙濕漉漉的像小狗的眼睛。
也是她和齊頌最不一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