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想知道呢？你一個五品宣撫使，拿着這次的功勞，回去就能将高官厚祿收入囊中，何必在乎我這樣一個将死之人的個人想法。”他目光灼灼，毫不退讓。

我歎口氣，說出了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我不叫袁碩，本姓軒轅，也不是什麼宣撫使，是剛上任的雲麾将軍。”

“怪不得，”他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我就說一個小小的宣撫使怎麼有這麼大的能耐和這麼好的功夫，你是去年的武狀元來着吧，阿裡廷跟我提過，玄霜史上第一個十八歲的武狀元。所以……你隐姓埋名的過來，是大王已經察覺我們的計劃了？怪不得他突然派範靈來做參将。”

“不，那個，這次其實是我私自跟來的，因為沒有我的位置所以才安排了宣撫使……”我汗如雨下，根本不敢說我是受了情傷跑來療傷的，順道把他們的計劃破獲了，反正他也沒幾日可活了，還是不要打擊他了。

“那治水的事，是你提的？”

“是，你可别質疑，錢缤是貨真價實的水利專家，帶來的人雖然實際上是我的兵，但也是實打實跟你們的工匠學了以後才上手的，岚河壩隻要旱季再修補修補，百年内岚墨必定不會再擔憂水患的問題了。”

“軒轅将軍，安方自知活不到下次雨季了，但我已經死而無憾，在這拜謝你了。”他聽完我的話，眼神逐漸清亮起來，突然起身向我行了大禮。

“這是為何？”我沒去扶他，心裡已經有了些猜想。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謀反嗎？我這就說出來，憋了這麼多年，我也受夠了。”

他給我講了一個最悲哀的故事，這是一個人為了自己所在乎的一切而努力，最終卻竹籃打水皆是空的故事。

我姓安，所以你能看出，這不是岚墨本土人的姓氏，但你也能看到，我的長相就是墨撻沙漠中部落人的長相。

這是因為，我的親生父母在我還在襁褓中時，就死于一場針對部落人的大屠殺，我的祖父帶着我逃亡到岚墨，生活了幾年。在我八歲時，他死于一場大水中，那年的雨水特别多，岚河第一次泛濫，他當時正想趁水退時，為我在河道中撿一條魚煮點魚湯補身體，可如沙國當時被玄霜毀約限制通商的事惹怒，沒給下遊任何消息就開閘放水，無數居民和房屋被卷走，祖父連屍體都沒留下，從此我再也不吃魚。

後來祖父的朋友安爹爹收養了我，給我改了姓名，他說當年的大屠殺就是如今的太後發動的，隻因為墨撻部落賣的神藥沒治好她的幼子拓跋鐮的怪病，最終沒能活過三歲，她就下令屠殺所有墨撻部落，當時先皇年老，太後掌權，她以維護邊境安定的理由出兵，無人敢不應，因此部落特征太明顯的名字對我不利，他為我改名叫做安方。

也許你以為我從此過上了舒适的生活，畢竟最後也當上指揮使。可并不是，安爹爹在我十八歲時也死了，那年并不是水患，而是如沙國攻打岚墨，大王不願派兵，就讓守将強行守城，城内征兵他被帶走，可他隻會放羊，哪裡會打仗，沒幾天就戰死了。陣亡士兵家屬科舉時可以直接進入第二輪，就這樣我才當上了官。

後來我有了本命，有了自己的兒女，十年前我當上指揮使，岚河依然年年泛濫，如沙國也還是虎視眈眈。為了孩子們的未來，我想做些什麼，我每年都遞折子請求大王派人來治理，或者批一點經費我們自己解決，再不濟隻要和如沙恢複邦交，他們能像以前一樣跟我們商議開閘放水的時間也好，可他從來都是無視。河水裡的雜物和垃圾也年複一年的增多，有雲遊商人跟我說，如沙已經放棄了對岚河的保護，現在瘋狂砍樹和采石，就為了給哈蒙七世征讨附近小國提供武器。

一年前，我的小女兒因為河水太髒而生病，最後沒能挺過來，我絕望了，當時如沙太子維威·哈蒙與阿裡廷私通書信，希望我們帶領岚墨歸順如沙，他們提出的條件是給我們提供物資和人力，并在岚河上遊挖兩條引水渠，承諾以後和我們溝通後放水，如果歸順後，皇室會撥款給我們修壩。這正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極力勸說阿裡廷，最終答應了他們。

“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維威突然死了，但我仍要推動岚墨的獨立！說實話，我恨透了如沙，但我更恨玄霜，兩邊的王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吃喝玩樂壓榨人民的廢物，可惜呀，就差一點點。”他突然提高的聲調不過一瞬就歸于認命後的平靜。

我則沉浸在他的故事中久久不能回神，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逼他謀反的不是維威太子的誘惑，也不是對權力的欲望，而是這個吃人的封建國家，他有什麼錯呢？他不過是想保護自己在乎的一切而已，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

我猛地起身，把他吓了一跳，我打開牢獄的鐵門，對他說：“我帶你走吧，你不應該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