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
我們一行六百餘人終于到了沙漠中的綠洲——岚墨城,這裡地勢低平,地下河流出,當地人稱作“岚河”,由此才生了這珍貴的沙漠之眼,城牆一看就是經年的沙制矮牆,一進城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異域風情,讓我感到很新鮮。
田崇信已經帶着我的推薦信去了雲島,我們在蓮山分道揚镳,那裡去雲島距離還較近,向東南一千二百裡,再往北走就要南轅北轍了,他答應我,若有戰,召必來。我看着他騎馬遠去的背影,心想若下次再見,他定然化繭成蝶,成為一支屬于我的破雲而出的利箭。
帶着我的五百人和範靈的一百人,我們中午時分進了城,稍作休整後範靈帶着我去了接風宴。為我們設宴的是岚墨守将阿裡廷、知府濮犀、指揮使安方,也就是我們俗稱的軍師。範靈從古果嶺回去後由從三品定遠将軍升任為正三品槐化将軍,所以派駐來岚墨給她封的也同樣是正三品參将,和他二人同起同坐。
至于我,因為是突發奇想來的,為了盡快出發,自己主動要了個五品宣撫使的名頭,把剛封的雲麾将軍名頭留在青城,打着治水的旗号隐姓埋名地帶人來了。說起這岚河泛濫的事,也是年年夏天都有,可是拓跋銳從未管過,他聽了後還來了一句:“生活在沙漠裡還會有水災嗎?那看來沙漠也不是那麼幹旱嘛,去就去吧,記得少花錢。”
盡管龍椅上的這位令人有些無語,甚至還在高興可以隻按五品官給我發月銀。不過為了做戲做全套,我還是請來了一位築壩專家——錢缤,她二十六歲,本在工部管賬,我和父親去領軍費時熟悉起來的。她來自南州,幼時學習水利工程多年,奈何拓跋銳執政後從不管水災,因着治水花費甚多,他覺得花錢治水劃不來,發洪水了換個地方住就行了,幹嘛住在離河那麼近的地方。所以錢缤空有一身技藝卻無用武之地,我去找她時,知道我要去“治水”,甯願自掏腰包也要我帶她去看看。不過我總不能真的讓人家無名無份地跟着跑,就給她撥了一個度支校尉的職位,讓她負責軍中賬務。玉淵建國後,她也如願當上了監部下面的水司司長。
總而言之,在接風宴上,他們眼中的我不過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正五品宣撫使,至于那五百人,就是我帶來治水的傭工而已。為了防止暴露,我已經提前起好了假名,抓過了營中的口風,自稱叫做“袁碩”。
“範将軍能回岚墨來,我們如虎添翼啊,這下如沙國那些雜種就更不敢觊觎這塊綠洲了。”阿裡廷給範靈敬了一杯葡萄酒。
“莫擡舉我了,我隻是歸心似箭罷了,岚墨這些年發展得這麼好,貿易發達,牛羊豐産,我在青城都聽說了,還是多虧了你們勵精圖治啊。”
“治水的事說了這麼多年了,大王終于放在心上,可見還是範将軍多有美言啊,隻是怎麼派了這麼個小姑娘來。”阿裡廷說着,不滿的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給範靈倒酒的我。
“久仰阿裡将軍大名了,下官不才,年前虧範将軍引薦才得提拔,上任不久,經驗淺薄,這次大王主要還是派我來岚墨學習學習各位大人的治城之術。治水我不行,挂個虛職而已,主要靠傭工啊,還有帶的專家。”我滿臉初出茅廬的真誠,給阿裡廷敬上一杯酒,他聽這些誇贊很是受用,一飲而盡。
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其餘二人甚至于周圍的侍衛都警戒地看着範靈,難道是懷疑我的身份?我應該沒有哪裡露了破綻吧,從小到大也和父親去過不少觥籌交錯的場合,那些下級也是這麼奉承他的啊。
我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範靈,見她也皺了下眉,顯然是對氛圍有些不适,既然她曾自稱能“看破人心”,那我更肯定了他們的敵意不是我的錯覺。
表面談笑風生,底下卻暗流湧動,這是在一旁倒了一晚上酒的我最深刻的感受,這讓我更加認識到隐姓埋名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旁觀局勢。
宴席結束,阿裡廷非要派人送我們回住處,那兩個身材高大的墨撻人沉默寡言的落後我們三步遠,我和範靈換了個眼色,開始談論宴席上的美食,這哪是送我們,分明是監視我們。
我們道别後回了各自的房間。不同于中原,沙漠裡的建築是磚石構造,由于過高易被風沙所摧,多為兩三層的房屋,我們下榻在将軍府後院的廂房中,我們帶來的人則被安排去了别處,範靈帶的兵被排到了軍營中,我帶的“傭工”則沒那麼受重視,本安排他們住在岚河旁的一處從前工地的空宿舍裡,我偷偷給幾個校尉塞了不少銀子,讓他們分給大家,去住客棧好好休息一下。
我從樓梯口偷偷往範靈的房間看,看見送我們回來的那兩個侍衛都站在她門口,果然是監視啊,還特意将她放在二樓,這下我想去找她說說話卻也不能了。
不過,我眼珠一轉,這能難得倒我?子時過後,我從窗子翻出,看向二樓範靈的窗戶,提住一口氣,腳尖輕輕一點,高度剛好可以抓住她的窗框,我伸出手欲抓,窗子卻突然打開了,她伸出一隻手一把将我拽了進去,手上什麼硬硬的東西硌了一下我的手背,而後我便落在了她屋裡。
“你怎知我要來?”我就地一滾站起身來,悄聲問她。
“本想開窗賞月,卻聞到薄荷氣息,你說我如何不知呢?”她笑着看我。
我有些臉紅,剛才太過緊張竟然信息素都沒控制住,萬一被那兩個侍衛味道可不得了了。範靈會意地放出了一點薰衣草香氣,蓋住了我這夏日夜晚不合時宜的薄荷。
她拉着我坐在她床邊,放下了帷帳,這樣從外面就看不清裡面的人了,月光透過紗帳落在她側臉上,她的雙眸在光中像銀色花瓶中兩朵盛開的玫瑰,美得有些不可方物。我一時看得入了迷,以至于良久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