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風吹過,我的雙耳敏捷地捕捉到到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回頭欣喜地望去,予辰還是來了。
他穿着墨綠色的長袍,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中的樹林,但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擡眼望向我的遲疑。
“予辰,”我有些緊張,差點手一松放跑了大雁,“好久不見。”
“是很久了呢。”他也有些拘謹,向我伸出手,什麼時候這麼生疏了,我心裡發澀,可還是握了上去。
他卻反握住了我的手,我本是一喜,可立馬反應過來我身給他的是受傷的那隻左手,果不其然,他就着月光看着我的傷,摩挲了幾下那條深深的刀疤,皺起了眉頭。
他可不知道,這手心的幾下勾出了我的心猿意馬,在軍營裡聽那些成家的小将們說的那些葷話一下全冒了出來,說是許多天雷勾地火的活兒就是從手心的幾下授意開始的。
薄荷味冒了出來,我臉也燒了起來,不行不行,怎麼能對予辰有這麼龌龊的想法,我趕緊抽出了手後退幾步,暗自掐了掐大腿,對他說:“不妨事,不過是抓了一下敵人的刀。”
他看着落空的手怔了一下,我忙着壓下自己不合宜的心思,沒注意到他突然失望的神情,隻聽到一句:“别的地方呢?”
“沒事,其他都沒見血。”我上前一步,想好好看看他,他卻低下了頭。
“沒事就好,這雪貂我不要了,你還是拿回去給秦姨或者伯父吧,他們會高興的。”
“我給他們都帶了東西的,這是我專門給你獵的,你就收下吧,做條圍巾,肯定好看。”
“阿羽,你現在……這麼擅長殺生了嗎?”他擡起頭,黝黑的眸子中流動着陌生的情緒,有些悲傷,有些失望,還有些是什麼當時的我卻看不透。
我慌了,這才意識到,我已經是個殺過人的人,而且還不是一個,是許多個,殺第一個人時一閃而過的那一絲不忍,早已在我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時被我徹底的抛擲腦後,可對予辰來說,我不過是離去了三個月,就從兩小無猜的玩伴變成了手染鮮血,身負人命的惡鬼了。
“我……我不是喜歡殺生,是隻能選擇殺了他們啊。”我不知道如何辯解,我不能說我是為了不讓他外放才去的寒春,也不能說我殺的人都是殺過更多人的,這理由聽起來如此蒼白無力,正如我現在的心境。
他輕輕歎了口氣,沒再追問,說:“罷了,所以你今晚叫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我的心情已經跌到谷底,完全沒了一開始的躊躇滿志,甚至覺得自己花了一下午才捉到,拿來向他提親的兩隻大雁十分可笑,我記得他不喜殺生,放下了弓箭活捉了大雁,卻忘記了我自己已經殺過比大雁更鮮活的生命,這種行為是多麼的欲蓋彌彰啊。
我本欲放棄,可腦海中又浮現出拓跋銳的臉,出征前他曾對我說:“隻要你老老實實為我效命,我保你的小香草安享富貴。”
他說那話時,眼裡昭然若揭的欲望成了我多次午夜夢回時驚醒的源頭,予辰怎麼能一直在這樣一個龍潭虎穴中生存呢?我必須要拯救他,如範靈所說的,我不能放手!
于是我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将身後的兩隻大雁提到身前,直直的看着他的雙眼對他說:“我是來向你求親的,柳予辰,請你嫁與我吧。”
他震驚地向後退了兩步,我分明看到一閃而過的喜悅,可卻遲遲沒有等到首肯的話語。
“予辰,你有什麼可猶豫的,我現在是三品雲麾将軍,你嫁了我就再也不用看禮部那些人的臉色了,他們以後見了你還得巴結你呢。”我有些急了,勸解的話脫口而出,他卻突然變了臉色。
“你是說,我若嫁給你,便要辭官?”
“予辰,你知道我今天碰見了蘭潇潇,我都聽說了,你這個主簿幹的并不開心,與其在那裡受氣,不如在家裡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啊。”我急于為他展現婚後的美好生活,一時急昏了頭,都忘了他是多麼努力才從一個小小的九品校書郎升到主簿。
“你竟也是這麼想的,你竟然也是……”他喃喃着搖着頭。
“予辰,我是愛你的,你知道的啊,為什麼不答應呢?”我終于等不下去,站起來一把抱住了他,我手一松,兩隻虛弱的大雁掉在地上。
“你愛我,你就是這樣愛我的?”他的淚落在我鎖骨上,冰的我渾身一激靈。
“我從小心裡就隻有你啊,我對你是此生無二的,相信我。”我将他更緊地摟進懷中,薄荷氣息散發出來,四處逸散,卻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你根本就不懂我,何談愛我?”他沉默了許久,就在我以為他已經要答應時,他卻冷冷的推開了我。
“我哪裡不懂你了?”我有些急了,開始覺得他無理取鬧,“你不是喜歡讀書嗎?那将來你就在家裡想讀什麼書就讀什麼書,要是喜歡别的也都行,我會給你最大的自由,這還不夠嗎?”
“軒轅羽,我以為你會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懂我的人,懂我這些年在拼什麼,追求什麼,可你卻為了心頭那點小情小愛,要我用放棄夢想來成全你的愛,你太自私了!”他流着淚對我控訴,甜膩的香草味竄進鼻尖,我心中暗火湧動,開始口不擇言。
“我自私?”我怒極反笑,“你以為你在官場上做着這些沒意義的事就能實現夢想了?那些人根本是看上你的姿色才把你留在那的,因為你是坤澤,他們眼裡隻有你的身體。我是為了保護你,我為了保護你都……反正你嫁給我才是最好的選擇。”我抓住他的手腕,對着他一字一句地說。
他掙紮不過,看我的眼神越發冷了下去,緩緩地對我說:“他們是不是看上我我不知道,我也沒求着你保護過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你就走你的陽關道吧,軒轅将軍前途無量,我就做我的小主簿就行了,咱們從此再無瓜葛!”
我慌了神,不知道如何辯解,隻有緊緊的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疼的都皺起了眉頭,可我視若無睹,薄荷味越來越辛辣,我腦海中隻有那一句“再無瓜葛”。
“嘎——”空中傳來一聲雁鳴,驚醒了快要燎原的我,我一下松開了手,是我獵的那兩隻大雁,它們雙宿雙飛了,我望着大雁遠去的方向,心頭湧上無盡的酸澀,若是做了大雁,也許相依相愛還更簡單些。
“好,如你所願。”
目送它們遠去後,我背過身離去,沒再看予辰一眼。
三天後,我以熟悉邊關軍情的名義上了道折子,請求跟範靈将軍一同去岚墨城鎮守三年,拓跋銳批了。
自此,我和予辰兩相決絕,直到玄曆138年的冬天。
——相愛的人總會用最狠的話來攻擊對方,最後戳得自己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