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赤炎滅
我在徹骨的寒冷中顫抖,一睜眼看到了黑暗中的火光,還有獄卒猙獰的面孔。
“哈哈哈,以往頤指氣使的軒轅大将軍現在竟然落到我們手裡。”
“大王說不能讓她死了殘了,但是要讓她不好過。”
“那就用鞭子吧,隻有皮肉傷。”
牛皮制的鞭子上面雕琢着鱗片一樣的紋路,為的是給揮鞭人省力,以便用最少的力氣達到最大的傷害。劃過肌膚時是由淺及深,在你的恐懼中從表皮到血肉,雕刻出醜陋的傷痕。
我的手無力的垂在頭頂的鐐铐中,已經麻了,身上不停歇地挨着鞭子,白色的囚服被血浸染,變得斑駁,還好沒打臉。我心裡卻在想,要是逃亡的時候再瘦一點,也許這鐐铐就挂不住我的手了。
轉念又想,那也不可能,畢竟骨頭不會變瘦。
這種遐想讓身上傳來的疼痛有所減輕,可我還得避免自己想到予辰,否則就是身上心裡一起疼。
很複雜啊,還好我比較擅長控制自己的思想。
場景一轉,我坐靠在一張生鏽的鐵制長凳上,膝蓋以上被牢牢捆住,腳下墊着兩塊磚,後背很痛,但更可怕的是腿上傳來的劇痛,旁邊的獄卒舉着一把大錘正朝我小腿骨砸去……
“不要!”
我猛地驚醒坐起,頭上傳來一點刺痛,滿頭都是冷汗,大口喘着氣。
窗外一片寂靜,殘雪反射的銀色月光撒進屋裡,我看到身旁予辰沉靜的睡臉,他的手緊緊抓着我的發尾,怕我跑了一樣。
看到他,我回過神來,是啊,一切苦痛都已經結束了。
在獄中的前幾天,隻是一些鞭打的折磨而已。至于夥食,甚至比我逃亡時還好些,我已經滿足了。我知道拓拔銳不敢輕易廢了我,他現在根本找不到第二個能統帥三軍的人,所以我努力吃喝,因為我知道,起義開始後,我的苦日子就來了。
順便也沒忘了正事,一有空就和同室的獄友攀談,他們都是在藍城時拒絕招降後被我放回來的人。可惜他們對拓拔銳的一片忠心卻被他棄之如敝履,把沒抓到我和其他人反水的怒氣都發洩在他們身上,三百人一起下獄,監獄地方都不夠住了,光我這個小小的屋子裡的兩張床上就擠了五個人。
在這種地方再次相見,他們感慨萬千,說要是再有機會,一定選擇跟我走。
我在月光中撫摸着身上的繃帶,不知道這層層的包裹之下究竟是多嚴重的傷。起義後在獄中所受的折磨,在我腦海中已經逐漸遠去了,比其他的記憶消失的都快,是太痛苦了吧。
拓拔銳盛怒下令的一百下杖責,隻打了一半就因我的昏迷被叫停,一人高的法杖反複落下,外表看着雖無大恙,可我口鼻中都是鮮血,連視野中都是蒙蒙的紅色。
第二天形勢愈演愈烈,他下诏廢了我的雙腿後帶我進宮,還好前一天在我重傷之下,獄卒放松了對其他人的看管,我在他們扛我回去時順走了其他監獄的鑰匙,丢給了同屋和我聊了五六天的兄弟。
在我腿快斷了的時刻,他打開牢門,沖出來救了我,然後我們放走了所有被拓拔銳遷怒的人。
我很幸運,雖然受了内傷,但四肢俱在,我已經滿足了,這來之不易的幸運當然不能浪費,我一把火燒了大獄,轉身就帶着一同逃出的士兵們去了從前經常讓二哥給我進出宮偷留的角門。
他早已看到火光,派人給我開了門,我讓開門的小孩去叫他快出宮,派了兩個兵去接他和他的子女。剩下的人帶着獄中行刑取暖用的火油和木炭,在玄宮四處開始點火。
我則一個人去了拓跋銳的正宮,在那裡,我拿回了凜羽,卻沒見到拓跋銳,而是見到了二哥。
“你怎麼還不走?”我急得拉着他往外跑。
“小羽,你找不到他的,他一看到起火就去了密室,隻有我能帶你去了。”炎哥哥反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向花園的方向。
“一會兒你也會出不去的!”我看着逐漸蔓延的火勢,心中着急,他不同于我,一點武功都沒有,即便我用輕功也帶不動他的。
“你知道的,我早已如行屍走肉般活着了,能助你殺了他,比我活着更讓我痛快!”他拉着我越跑越快,我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十二年前在轎子上無聲而泣的那個少年,彼時的我不懂他的眼神,如今我知道,那應當是叫做——心如死灰。
他十六歲那年,三十歲的拓跋銳的中庸生母去世,三年國喪期間不得選秀,玄霜選秀又隻要求年紀在十八歲以下,他以為自己得以逃過入宮命運,滿心歡喜的和心悅多年的方家姐姐訂了婚,隻等兩年後出嫁。
可婚前不久,一次偶然巧遇,讓拓跋銳看上了他,勒令父親去方家退婚,炎哥哥哭着求他,說出了自己已經被永久标記的秘密。
父親隻好作罷,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可當時的軒轅圭為了讨好大王而升官,以軒轅炎長兄的身份邀方姐姐一起喝酒,在喝醉後将她引至護城河旁推了下去。
屍體被發現後,炎哥哥哭成了淚人,無奈沒有證據,方家又迫于拓跋銳的壓力無法告官,隻好收手,後來舉家搬走了。
乾元若死,則标記解除,一個月後炎哥哥就進了宮,将他送進宮中後,“辦事得力”的軒轅圭被提拔到了從三品,當上了貴德将軍。
在我猶豫時,炎哥哥已經拉着我跑到了花園中的一口井旁,他前後按順序轉了幾圈辘轳,旁邊就出現了一條密道,他将我擋在後面,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拓跋銳見是他,放松了一點警惕,但也沒讓他近身,我從他身後竄出,一劍砍向那個抱着國玺準備從地下河旁溜走的狗皇帝。
“你!你竟還活着?”他立馬松手,從腰間拔出佩劍擋開了凜羽,一瞬間,麝香味和薄荷味的信息素在狹窄的地窖中爆炸,刺鼻的讓人頭疼,這是我的憤怒與他的不甘心在不可視中交鋒。
“好人總比惡人活得長的,大王。”我踩住他的袍角,将他踢倒在地。
他拿着劍亂舞,我看着就膈應,一劍斬斷了他的右臂,血立馬噴出,流成一條細細的小溪流。
“甯妃,你怎麼能幫她?她會殺了你的孩子的!”他還在苟延殘喘,甚至示意二哥在我背後動手。
“我才是你的主君啊,她于你就是個外人啊。”拓跋銳捂住傷口,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開始牙齒打顫,但還是不死心地乞求着二哥。
我默默後退一步靠在牆上,沒再動手,我知道二哥不會背刺于我,可我知道他有很多話要說,我得給他留這個機會,而且我以不可察覺的方式努力喘氣,這具飽受摧殘的身體實在是不該魯莽地進入燎原狀态,此刻我頭暈目眩,感覺世界在緩慢的搖晃,喉嚨口溢出一股腥甜,我努力咽下,可就快撐不住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腳踩在拓跋銳流出的一灘鮮紅的血中,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蹲下看着他:“我不叫甯妃,你能說出我的名字嗎?若是說得出,我現在就殺了她。”
我無聲地冷笑了一下,因為看到了拓跋銳愈發慌張的神情。甯妃,這名字好啊,你費盡心機将他帶入宮中,就是為了讓他安安甯甯的接受你的“雨露”嗎?那那些犧牲的人,犧牲的感情究竟算什麼呢?
“我知道你不記得,”二哥神情毫無波瀾,他丢下小刀,從腰間抽出一根繩子,“這是那年你強行标記我時所用的繩子,上面還有我掙紮留下的血迹。”
他一腳踩住拓跋銳斷臂處,疼的他大叫起來,雙手則緩緩将繩子繞過脖頸,站起來用力勒緊,他的雙手血管暴起,用盡了這生不如死的十二年所積攢的所有力氣。拓跋銳臉憋得通紅,努力擡起僅剩的一隻手,試圖抓住什麼,而後重重的落在地上,濺起一點沙礫。
“希望你下輩子記住,我叫軒轅炎,離我遠一點。”二哥丢開繩子,手中已勒出了紅痕,看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終于落下了淚。
我看着二哥,很是為他難過,我想都不敢想,他被拓跋銳強行标記時的絕望,每次被迫與他親密接觸的惡心,以及這麼多年忍辱負重的蟄伏有多艱難,他隻是生成了一個坤澤,卻因此而遭遇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
這不公平。我暗暗握拳,我一定會改變這一切!
“文玠,你可以安息了。”二哥捧出血中的國玺,用衣角擦了幹淨,莊重的遞給了我。
空氣中令人厭惡的麝香味逐漸散去,這麼多年後,我第一次聞見了二哥的茉莉味信息素。我看着手中這烏黑的方塊上蹲着的麒麟,心中愈發不快,方才的燎原狀态沒有徹底壓制,無名火竄了出來,便一把将它砸向拓跋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