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我時常發呆般的盯着他,我沒說的是,我在昏迷時所做的夢。
是的,我夢見了那個少年,井烏為之放棄生命的那個少年,我夢見他惡狠狠地瞪着我,告訴我我會為我手上所沾的鮮血付出無可挽回的代價,他看起來那麼柔弱,就像我的予辰,可那雙眸子中的恨意,是我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奇怪的是,我殺過那麼多人,親手的,下令的,隻有這個我放了一馬的少年出現在夢裡。
最重要的是,今天我看着予辰的臉腦海中卻總浮現出他來,按理說已經三年了,一個在夜色中僅有一面之緣的人應該早已忘記,可就是那麼清晰。
這難道預示着什麼嗎?我看着予辰忙忙碌碌,想起遠方的女兒,心裡有些憂慮,現在我不再是十八歲的我,我有了許多的軟肋,我不敢去想,有失去他們任何一個的風險。
我輕握手心,不可,我不會軟弱,應對風險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拓跋銳的死不是終點,這是我們的起點,我們的時代才要到來,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再生活在那樣一個不公的社會中。
“阿羽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予辰正收拾他父母的房間,我躺在他的床上想着後面改制的事,坐起身看見他拿着一張地圖走了過來。
“這像是标記的地圖,上面的文字我卻不認識。”我端詳着這張地圖,中心有一個标記,能看得出來是藏的東西,四周的參照物上寫的字不是國語,也不是我學過的幾種鄰國語言。
我翻到背面,看見一個圖案,而後愣住了。
“阿羽?”
這是,昨夜夢中出現過的圖案!
一匹高大昂首的駱駝,駝峰上立着一隻展翅欲飛的蒼鷹,這正是我在古果嶺打暈那個少年後,從他領口中蹦出的那塊金子所做的護身符上的圖案。
這張看起來有年頭的羊皮地圖上,為何會有同樣的圖案,我冷靜下來,問予辰更多細節。他說是他收拾父母保存重要遺物的盒子時在最底層找到的,裡面包着他娘親的貴重首飾,他拿出來時不小心掉了才發現這是張地圖,以前從沒見過。
柳家祖輩都是玄霜人,可他娘親那邊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許是祖上無意中買來的也不可知。
我心中存疑,但眼下不是細究的好時機,于是把這張地圖收起,留待以後再問。
入夜,予辰速度比我快很多,已經收好了行裝,總共隻有兩個包袱,我有些心疼,他爹娘都走得早,在家中不過隻有兩個照顧他起居的老仆,府中大多數時間冷冷清清,也沒有太多值得回憶的物件。
我們一同躺在他的小床上,有些擠,他微涼的手抓住我的指尖,手背上有在獄中時受的鞭傷,他記得很清楚,便不再往上。
“小時候都不擠呢,不過沒這麼開心。”
“小時候不擠你也老把我踢下去,要不我還是去主屋睡吧。”予辰黑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的亮,直直的盯着我。
“現在不會啦,你看我這樣也動不了,就一起睡嘛。”
“好吧,隻要你乖乖養傷,以後就算踢我也讓你一起睡了。”
我高興地點點頭,我現在還怎麼可能把他踢下去呢,多年打仗的習慣讓我睡覺都睜着一隻眼,有人從門口經過都會使我驚醒,再沒有過兒時那麼安詳的睡眠了。
“予辰,你一個人離開後去了哪裡?”我終于找到機會問了,白天他一直在說過去的事,我知道雁亭為了我跟他說了很多,他滿心都是愧疚,夜裡看不到對方的神情,才讓我有了更多勇氣。
“我去了安西。”
“安西?那麼遠你一個人還懷着孩子,你不怕……”我的擔憂說到一半就被他打斷了。
“那是我的老家,小時候去過的,我祖父就葬在那。我住在家裡的老宅,還偶遇到了蘭潇潇,你還記得她嗎?”
聽了他的解釋,我才放下心來,也有些尴尬,柳伯父去世的早,我也從沒關注過他的老家是哪裡。
“記得啊,跟你同年的坤澤進士嘛,你倆那會兒經常一起散值。”
“就是她送我和熠兒去藍城的,不過我是生完熠兒才遇到她的,生産時是周圍的鄰居幫的忙。”
“都怪我,害得你獨自經受生産的痛苦。”我心裡酸澀不已,盡管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我知道,坤澤生産時是非常痛苦的,若結番的乾元能釋放些信息素還能緩解一點,若是不在真就是錐心之痛,本想由娘和孟姨照顧他,結果卻反而讓他獨自面對這人生中最難過的時刻。
“倒也……還好,我都有些忘了,隻記得聽到拓跋銳要處決你後,身體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再回過神來就已經在生了。”予辰對我笑笑。
我伸出唯一還能動的右臂,撫上他披散着的長發,我們都喜歡将自己所經受的苦痛輕描淡寫,為的是不給對方增添心理負擔。
“對不起,都是我剛愎自用,替你做了你不願意的決定,以後我一定萬事同你商量,絕對不會孤軍奮戰了。”
“你明白就好,别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要和我并肩而立。”
“一定會的,還有,下次生孩子我無論如何都會陪着你的。”我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耳垂,輕聲說。
“沒正經,快睡。”
“好,明日咱們就要去鳳音了,以後的日子可能會更加複雜。”
“隻要都活着不分開,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予辰翻了個身背對着我說。
是啊,有什麼能比生離死别更可怕呢?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再也沒有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