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茲梗着脖子,全身僵硬,覺得腦中冷熱交替,隐隐幻痛。
他的确不想看見柏妮絲的冷眼,隻要被那疏遠的眼神看上一眼,他就覺得腳下發飄,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人是鬼,也不知自己是坐着還是站着,醒着還是睡着,像是靈魂隔着一層畫框去旁觀正在上演的偶戲,他提着線操作自己僵硬的肢節,分明做出了動作,卻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
但是既然澤維爾都說了他們會成為夥伴,那麼現在的一切應該都隻是應當經受的考驗,隻是未來之路上必過的難關。為了抵達想要的未來,他願意克服任何困難,哪怕是現在惹惱柏妮絲,隻可惜他其實不太了解“朋友”,也不太了解柏妮絲。
柏妮絲是一個過分恩怨分明的人,她絕不願意從錯誤的起點上出發。
柏妮絲幾不可聞地歎息,就像是短暫地諒解了韋茲,以及他口中沒那麼壞的人的苦衷一般:“我知道。”
她沒有再問“我們”究竟是指的誰,自從那天餐桌上的争執結束以後,“都是誤會”的遊戲就結束了,叛軍們再也沒有在她面前刻意扮演過普通綁匪。
是……轉折一定就發生在那時候。
現在的雙方對彼此的情報都隻是心照不宣地互不挑明,此時再指着以前互相撒過的謊來質問彼此,除了諷刺對方沒有任何意義。
再者……
韋茲輕輕道:“我們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壞,有好些傳言,那不是我們。”
他聽上去那樣誠懇,于是柏妮絲也誠懇道:“其實我比你們想象得要壞,我是一個巫師,尤其擅長施放法術破壞這樣的盛大典禮。”
這又是一次嘲諷嗎?韋茲默不作聲地閉上了嘴,片刻後又忍不住扭過頭:“你會理解的。”
不懂的人是你才對,柏妮絲心想。
她知道韋茲想說的是許多傳言中的惡行其實并非由叛軍所為,而是有人渾水摸魚,她知道渾水摸魚的那些人或許是抱有私心的普通人或許是推卸責任的貴族,甚至可能連統治者都摻進一腳,可她并不在乎。
難道排開這些渾水摸魚的罪惡,叛軍的刀下就沒有罪惡了嗎?難道一個臭名昭著的組織,它的惡名竟都來自栽贓嫁禍?莫非一個企圖殺害無辜少女的組織還真能是純潔無辜的?
柏妮絲不相信。
她不相信任何一方的無辜,同樣也不在乎。無論如何,叛軍的确利用了她,而踏着太陽的輝光圍剿叛黨,似乎是處于正義一方的“太陽秩序”,也并非就未曾傷害過她。
五年前柏妮絲從這具身體上醒來的時候,正值“大審判”結束兩年,叛亂方起,太陽秩序剛剛組建,急于取得成績的時期。那時她灰頭土臉,語言也不通,從肯特頓的邊角偷溜而過,形迹可疑又是黑戶的她,恰好撞上了剛撲了個空的太陽秩序。
那之後她是如何脫身又如何一步步改變了自己的處境其實倒都是後話,幸好那時她餓得看不出原貌,身上又沒有什麼特别突出的特征,在學會本地的語言後,才逐漸擺脫了太陽秩序由于缺乏信息而語焉不詳的通緝。
柏妮絲缺乏政治嗅覺,卻不乏被人為難的經驗,因此無論是叛軍還是統治者,其實都不值得她信任,在這邊她是人質,在另一邊更是草芥,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把任何一方想象得有多好。
柏妮絲感到疲憊,沒有再說話,隻想快點結束這件事,最好以後也不要和他們任何一方扯上關系。
兩個可疑人士一路無言,向祭壇走去,直到差不多相當于派對入口的地方才被兩名金肩章的護衛攔下。其中較高的一人執杖點了點韋茲的右肩:“什麼人?”
“你的主人!”韋茲答。
有些路人投來了目光,見是護衛和貴族的争執,又司空見慣地移開了視線。
柏妮絲抽了抽眼角,知道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手勢和暗号,然而當這一切真的在她面前上演,還是覺得有些荒唐。
……到底是什麼人設計的台詞!
金色肩章,是皇帝方。
即便和計劃中不同,人質出現在了教廷的地盤,他們依舊維持了原先的計劃,而不是重新換上教廷的制服,看來教廷倒是還沒被滲透。
那麼接下來他們是會就勢将自己押往祭壇還是即便舍近求遠也要維持原計劃前往高塔呢?無論是哪個都沒關系,她準備了兩套計劃。
韋茲同兩個假橘子拉扯幾番,裝模作樣地打完了啞謎,冷哼一聲,三人又開始上演一場自導自演的搜身。柏妮絲百無聊賴地看着,早就知道了這場搜身會搜出什麼——她。她會是那個最終被搜出來提走的可疑的東西。
果不其然,較為幹癟的那個假橘子又将儀杖指向了她,嚴厲道:“摘下帷帽!”
柏妮絲一動不動。
那人又盯着她,更為嚴厲地說了一遍,而此時另一人也看向了她。
兩人的臉色一時變得極為标準,幾乎是教科書式地從懷疑到警惕再到發現敵情的憤怒摻雜着即将立功的喜悅演繹出一種話劇般的大開大合,各種可能出現的情緒都在兩位非專業演員的臉上頗為刻意地出現并停留了片刻,以保障受到潛在的觀衆和星探不期然的賞識。
唯一的觀衆柏妮絲毫不賞臉。
熱知識,一個連法術波動都沒有的人是沒有辦法解開帷帽上模糊身份的術法并把它解下來的。
她冷漠地看着兩人激情表演。
幹癟的那個一把鉗住了她,高個子則狀似戒備地攔住了韋茲。
“你們有什麼陰謀!”高個子質問。
韋茲也配合地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怎麼回事?”
抓着柏妮絲的人還在不停的質問着她的身份,她很想提醒他們這場表演根本沒有觀衆,但是由于幾人的一通喧嘩,的确有越來越多的人向這邊投來了目光。
好煩!這三個炒作咖!
“既然你還是不願露出真面目,那就和我們去祭壇吧!”高個子對柏妮絲說,又轉頭去看韋茲,“還有您,協助危險人物進場,也跟着我們走一趟!”
看來他們是決定改變計劃去祭壇了,柏妮絲松了一口氣,雖然兩邊她都有應對的策略,但教廷那邊會更好開展一些。
雙方目的相背的計劃同時推展着,眼看着事情向自己更期待的方向發展着,柏妮絲緊張了起來,心跳從血液傳導至耳膜,為了平複心情,她空咽了一口,擡眼看着前方,覺得眼睛都快要被地面的反光給晃花了。
快輪到她了……還差一點……
韋茲順從地被高個子押住,低聲同他通氣:“抱歉,我臨時自作主張……”才過來的祭壇。
高個子同樣用氣音回他:“這樣正好,波文的女爵剛到塔那邊去搜她了。”
韋茲震驚地睜了睜眼,隐蔽地側頭看了柏妮絲一眼。
……還差一點就輪到她來表演了……嗯?感謝這位波文的女爵,才讓計劃這麼順利……
嗯……?
等等,誰?
誰去搜誰了?去哪裡?
姐!同學姐姐!前未婚夫的姐!她的親姐!!
放她回去!放她回去!
柏妮絲猛地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