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陳大祥去世一個月後,某一天,陳默忽然發起高燒。
頭是半夜開始熱的,早上保姆來叫起床時,被子已經不知踢掉到哪處床腳去了。
在測溫并意識到自己發燒後,陳默感到幸運:因為他至少是在家裡燒的,而不是在學校裡、在四處嘈雜紛鬧的環境裡才開始燒的,不然他保不齊會暈倒在還萦繞着五花八門早餐氣味的臭烘烘的教室裡,然後那些坐在他周圍的家夥肯定會起哄,可能還會故意在他耳邊尖叫。
正好梁景仁還沒上班,保姆拿着溫度計去找他,梁景仁立馬就給老師打電話替他請了假。
梁景仁出門前特意上了三樓一趟,問他感覺怎麼樣了,有沒有胃口吃點東西。他搖了搖頭,嗓子幹澀得不想說話。
梁景仁又問他要不要去醫院,說打個針吃個藥能早點好。陳默還是搖頭。
“那你躺着好好睡會兒吧,我讓謝媽煮些粥溫着,有胃口了就吃點兒。我先去公司了。”
陳默一直都是躺着的,他在枕頭上點了點頭。
看見他點頭,梁景仁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又一次彎腰用寬厚粗糙的手掌壓上他的額頭,“我今天中午會回來看看你的情況,要是沒好轉就要去醫院了。”
陳默點了點頭。
發燒并不好受,整個腦子昏昏沉沉的,上午陳默稍微醒過一段時間,也吃過東西,謝媽還給他拿了些藥吃了,吃完這些後他又開始發暈犯困。他本來打算閑着無聊拿本小說看一會兒,讓大腦也稍微受一下文字刺激轉起來,結果因為躺床上看書的緣故,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陳默再醒來時已是午後,此時窗口最烈的日光被一層薄窗簾掩成橘紅色,像一抹濃烈的夕陽。陳默還以為他睡了很久,睡了一整天。
就在他想揉眼睛坐起身時,他發現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了——
梁景仁不知道是從哪搬來了一張帶靠背的椅子,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坐在他床邊并握着他的手的。
大概是他抽手的動作擾了梁景仁看手機的閑情逸緻,對方把手機揣進兜裡轉過頭,語氣輕柔地問:“醒了?”而他另一隻手由始至終都沒動,一直跟他握着。
陳默啞着嗓子“嗯”了一聲,然後松開了手,慢慢撐着床坐起來。
咦?
他擡起汗津津的左手一看,再轉頭看向正看着他的梁景仁。
“你可能做夢了,又喊爸又喊媽的,還硬拉着我不讓我走,哈哈,現在知道害羞了?”梁景仁笑道。
陳默确實害羞了,整張臉通紅。他心想:原來不是被握,是我主動握上去的啊……
可是梁景仁沒必要因為自己而浪費時間在這坐一下午吧?陳默拿起床頭櫃上晾涼的白開水喝了起來,他仰頭的幅度不大,正好能從杯子上方露出眼睛仔細觀察。
“餓嗎?”梁景仁忽然問道,“要不要吃午飯?”
陳默眨了眨眼,“現在幾點?”
“剛過一點四十五分。”梁景仁剛看過手機沒多久,記得上面的時間。
陳默驚訝了,“這麼早啊!”
梁景仁哈哈笑道:“怎麼?嫌早啊,你下午還想去上學是不?”
陳默連連搖頭。
“看你頭搖得跟風扇似的,怪有勁的,應該感覺好很多了吧?我去叫謝媽給你熱飯,你趕緊起床吧。”一邊說着,梁景仁一邊起身把椅子搬開來搬到靠牆的位置。
“謝媽?不是王姨嗎?”
見此疑問,梁景仁猛地轉頭看向他,“你腦子燒壞了還是睡懵了?”
陳默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準備下床的腳愣在半空。
梁景仁大步朝他走來,用那隻被他握過的大手探他腦門上的熱。梁景仁屈膝彎腰,陳默難得與他如此近距離地平視。
對方那雙眼裡滿是認真,還滿是他一個人的樣子,陳默靜靜地等着、看着,漸漸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珠朝一側移動,錯開視線。
就在他悄悄攥拳攥出手汗時,梁景仁終于直起腰,正式宣布:“是比早上好多了,那下午也先在家靜養吧。”
陳默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氣,他擡起頭,沖梁景仁笑道:“我還以為會發生父親背着生病的兒子冒雨去看醫生這種老套情節呢,那我可就有真情實感的作文素材可寫了,雖然很假……”
“笑死,”梁景仁退了幾步,“這大太陽的,哪來的雨?”“唰”一下拉開了他房間的窗簾——
頓時,猛烈的陽光像導彈發射一般不可抵擋地直撞進他的眼睛,又在一刹那轟出一團令人目眩的閃光花火。
在他還望着窗口發呆的時候,梁景仁已經離開房間下樓去了。
等陳默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的兩隻手手心全是汗。他本來并不是大汗體質的人,可能是因為發燒導緻的。
不過此時他尤其在意他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