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情難自抑地喉結滾動,吞咽了一口口水。
面好像有點坨了,陳默不喜歡吃太軟的面條,也想快點把“找工作”這件煩心事暫時抛之腦後,他低下頭,一邊從湯裡夾起面條一邊淺淺帶過話題,說:“行了,我自己的工作不牢您費心了,您現在還有班要上,趕緊換鞋出門吧。”
梁景仁卻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什麼話也沒回,隻是垂眸托腮,似乎在思量着什麼。
就在陳默一口接一口嗦面的時候,梁景仁有想法了,他忽然坐直了腰,雙手像極了一些影視劇裡的專業談判員一樣呈三角姿态交叉平放桌面。
“這樣吧,我幫你把對口工作找了,作為回報,你搬出别墅,住到你親生爸媽那套公寓裡。”梁景仁說。
陳默叼着一口未咬斷的面條睜大眼睛看向他。
“我知道你在着手準備賣掉那套房子,我猜你是想把學費還給我,但是我不要。我要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這就算報答我了。”
報答?他在說什麼?
陳默幹瞪着眼将面條全部吸進嘴裡,幾乎未經咀嚼便直接吞咽。
這是何其不平等的交易,梁景仁到底怎麼想的?
好幾次張嘴又好幾次閉嘴之後,陳默終于吐出了第一個“你”字,接下來的話便十分自然地都說出口了:
“你……不要把我當成你兒子了,我從來沒把你當爹,以前是,以後也是。”
出乎意外的,梁景仁沒有絲毫遲疑地點了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這算是什麼回答?
一股不安自心底升起,陳默整個大腦仿佛陷入迷幻漩渦,他困惑極了:為什麼梁景仁會答應得那麼快?
——四年前他沖梁景仁這樣吼的時候梁景仁還甩了他一巴掌。不,一巴掌不夠,梁景仁又立馬續了一巴,總共兩巴掌。
當下,保持着十足冷靜态度的梁景仁的回答好像并非随口敷衍,他是看着他的眼睛說的,就好像…是已經深思熟慮後早有準備的回答。
可,這個回答難道不好嗎?為什麼我感到如此不安……
陳默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怎麼想也想不通。
同一周周六的下午,梁景仁走上三樓敲響他的房門,說要帶他出去兜風。
陳默連忙把跟國内考研機構進行到一半的視頻中斷,換上新衣服追着梁景仁的尾巴到車庫裡挑車去了。
“大黃蜂”前年報廢了,但梁景仁還有三輛酷炫的重機車停在車庫裡。不知是主人經常保養它們,還是說梁景仁已經很少開摩托上路了,它們看起來就跟新的一樣。也因此陳默不敢随意亂碰,更别提私自把它們開出去。
可惜,梁景仁說的帶他兜風并非像以前一樣騎上這些拉風摩托帶他去偏遠的海濱公路上風馳電掣。
梁景仁十分無趣地選了輛純黑色商務用車,坐進駕駛座後使眼色讓陳默自己往後邊開門上車。
陳默繞到副駕的位置開門坐了進去。
黑色轎車勻速行駛在城市車水馬龍的公路上,謹遵交通法規紅燈行綠燈行,斑馬線前禮讓行人。
車裡放着舒緩的七八年前的歌星的紅歌,兩人一路上都沒有交談。
陳默往前窗看,過了約莫十分鐘便看出來他們是走在去往陳大祥公司的路上。
可當他問梁景仁是不是要帶他去公司,梁景仁卻否認說不是。
“那怎麼……?”
“去另一個地方,那裡離公司很近,單純順路而已。”
又過了二十分鐘,梁景仁把車泊在馬路邊叫他下車。
停好車後,梁景仁帶他步行到了附近的一家律所。
當陳默遠遠看到牌匾上“律師事務所”幾個字時,不安感再次萌生。
“你們倆的關系沒必要搞這麼複雜又正式的,都是成年人,各自都長了腿,隻要老死不相往來不就行了。”被梁景仁稱為陳律的穿灰西裝的男人端來兩杯水放到桌上。
同時桌上還放着兩份标題為《解除收養關系協議書》的文件。
陳默久違地與梁景仁坐在同一張沙發上,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沙發硬得很,他卻感覺無力極了。
就像四年前的那個早上,醒來後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捆起來扔在堆滿髒衣的小沙發上時一樣無力。
那時早已換上了新衣的梁景仁就高高地站在沙發前、站在赤果受縛的他身前,俯視他,說:
“陳默,認錯吧,我可以原諒你,當昨天晚上什麼都沒發生,我們……還跟以前一樣。”
簽下面前這張白紙黑字的協議後,他們就真的再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樣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會變成……沒有關系……陌生人。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是、嗎?
“不簽嗎?我先簽了,麻煩給我支筆。”
這是我一直想要的嗎?
“我簽好了,陳律你看看這樣行不,還要不要蓋手指摸?”
啊……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真的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