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想過去死。四年前梁景仁在網吧打開那扇門喊他走的時候就想過了。
他想過:是不是我死了,梁景仁就會記自己一輩子?
是不是我死了,梁景仁就會後悔,後悔把我關起來逼我認錯,後悔踢我扇我耳光,後悔那天晚上忘了他的生日會跑去應酬還喝得酩酊大醉。
他幻想梁景仁在他墳前忏悔,忏悔當初對他的态度不應該那麼強硬。
可現實裡的梁景仁一開口就打破了他的幻想,陳默知道梁景仁是怎樣的人,他或許會後悔,但絕不會向自己忏悔。
——沒做錯事的人不需要忏悔。
陳默由始至終都知道做錯事的是自己,正如他從小就知道“撒謊不對”卻仍在犯錯後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自保。
讓他向梁景仁認錯是不可能的,那還不如讓他去死。
但他怕死。
既怕死又怕梁景仁恩威并施的他選擇了逃離。
結果……無聲的抵抗換來的是這種結果嗎……
從律所出來後,梁景仁把裝有協議的其中一個文件袋交給他。陳默安靜地接過它。
梁景仁說文件袋裡還裝了給他選好的兩份工作的相關資料,讓他回去過目,考慮好再選擇自己喜歡的那份去實地考察面試。
律所旁邊是一塊面積不大的綠地公園,裡頭草木茂密,罕有行人,因此顯得格外清靜。
“說是面試,其實就是走個流程,要入職的員工總得跟公司互相了解一下情況,當然薪資方面你可以再憑實力争取,我是覺得這兩個崗位目前提供的待遇都不錯,在所屬公司和領域裡也很有發展空間。”梁景仁邊走邊說。
陳默默默地聽着,等梁景仁講得差不多了,他說:“如果兩份工作我都不喜歡呢?”
梁景仁停下來,轉頭看着他,語重心沉道:“别眼高手低,你不喜歡那就自己找,找到喜歡為止。”說完便繼續往前走。
“好麻煩……”陳默小聲嫌棄。
梁景仁應該聽到了,但他沒有生氣,反而換一種輕柔的語氣說:“你可以先做着嘛,就當積累經驗了,實在是不行做不下去了,到時我也會繼續幫你找。”
這樣溫柔的言語并不能讓陳默開心或感激,他隻覺得惡心、反胃。
“對了,好像還有份崗位資料沒在文件袋裡,你沈青哥推薦的,工資很高,好像是這裡面最高的,就是離你的公寓有點遠了。我稍後也給你發過去吧。如果你想去又嫌通勤麻煩,可以考慮在那邊租個房,你的公寓我也幫你挂出去對外出租,這樣收支平衡些……”
“那、找到房子之前我住哪?”
“嗯?”
“我說,我決定去工資高的那裡試試。”陳默說。
梁景仁點了點頭,似乎很認可他的進取心,“行啊,那你先住别墅呗,反正搬家本來就需要時間,你要到那邊看房租房的話,我再給你寬限兩個星期搬走。”
“行。”陳默答道。
同時他在心裡想的是:才争取到兩個星期,自己真是弱小啊,隻敢對HR提要求,不敢跟梁景仁談條件。
光靠梁景仁嘴巴說,大緻就把陳默未來的三五年都給規劃好了。期間陳默很少出聲,好像是在認真聽,又好像是走神好久了。
二人散着步,馬上就要繞綠地公園一圈回到主幹道上了。從一棵樹的樹幹分叉口中間望去,能看到他們剛剛進的那家律所的外牆。
陳默朝律所的方向看了一眼,手裡掂量了一下自己所得到的文件袋的重量。終于,在梁景仁停下啰裡吧嗦的嘴時,陳默忍不住問了:
“為什麼…?”
梁景仁不明白他想問什麼。
那是自然,梁景仁自顧自不知講了多少東西,根本就沒在乎過他在想什麼。直到他發問了,梁景仁才笑着問他:“怎麼了?十萬個為什麼小王子?”
陳默有些晃神——這好像是今天梁景仁第一次對他笑。
但,他是在故意嘲弄我嗎?還是說又下意識把我當小孩了?
隻這樣一想,胃裡又翻騰起來了,好不舒服。
“不舒服?”梁景仁看出他臉色不好了。
陳默抿着嘴加快腳步往前走,想要脫離對方投來的關切的視線。
陳默快步走出公園,在脫離高大樹木的林蔭後,雖然心情依然很差,但視野已然變得明朗起來。
梁景仁很快追上了,問:“你剛剛想問什麼來着?怎麼說一半跑了?”
陳默聞聲停下腳步,他緩慢轉身,回頭看向梁景仁。
他想問梁景仁為什麼會突然做出帶他來律所的決定,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才會做此決定。可他突然發現——沒必要問了。
就像他由始至終都知錯不改一樣,梁景仁亦由始至終都沒放棄把他當孩子看待。白紙黑字的一紙協議就像一場陪他玩的過家家。
“為什麼我會喜歡你呢?”陳默看着梁景仁問,“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呢?你知道嗎?”
面對這樣兩個并無二緻的提問,梁景仁躲避了他的視線。
看啊,有些東西原來沒變,還是以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