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銳利目光驟然刺來。宮亭灰藍的眸子透過粥霧,如寒冰般抵住他的咽喉。
飛廉慌忙低頭,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大人...莫非察覺了什麼?
宮亭若無其事地繼續用膳。就在飛廉暗自松氣時,那道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此事,不得外傳。"
"諾。"飛廉躬身退出,腳步略顯倉皇。
宮亭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飛廉是去年驚馬事件後,帝辛硬塞過來的"侍從"——明面上說是伺候起居,實則就是個光明正大的眼線。也罷,總比暗地裡安插探子強些。不過這小子最近越發沒規矩,得找個機會好好敲打一番。
他踱步到庭院,對着夜色打了個手勢。不多時,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
"查清楚這姑娘說的話是真是假。"宮亭壓低嗓音,"重點查查...她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黑衣人無聲叩首,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飛廉來複命時,宮亭正被堆積如山的求雨奏章煩得眉頭緊鎖。"事情辦妥了。"飛廉跪在台階下禀報。青年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玄鳥衛已經查實阿蕪所言非虛,這事就算翻篇了。
春祭的忙碌漸漸讓這件事淡出了記憶。宮亭整日埋首于清點祭品、推算吉時、查驗貢品這些公務之中——
直到驚蟄這日,他正在批閱文書。破軍突然跳上書案,嘴裡叼着件沾滿泥污和血迹的東西,把桌上的文書都蹭濕了。宮亭拎起來一看,竟是張完整的白虎皮——若不是髒得不成樣子,倒真是件好皮子。
"昨日那羌女帶着個瘸腿青年來獻禮......被我打發走了。"跟進來的飛廉用靴尖撥弄着虎皮說道。
破軍興奮地在虎皮上打滾,狼毛和虎須纏作一團。
"洗幹淨曬幹後給破軍當墊子吧。"宮亭抿了口茶,突然話鋒一轉:"飛廉,你跟着我有九個月了吧?"
茶杯重重砸在案幾上,震得茶湯濺出幾滴。飛廉渾身一顫,膝蓋"咚"地磕在地上。
"連畜生都知道,"宮亭指尖輕叩杯沿,每一下都像敲在飛廉心尖上,"誰給肉吃,誰就是主子。"他緩緩擡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銀針,"再敢耍心眼,就滾回大王那兒啃骨頭去。"
飛廉額頭抵地,冷汗"啪嗒"砸在虎皮上,洇出一個個深色圓斑。他抖得像個篩子,連呼吸都屏住了。
破軍叼起虎皮竄出房門,帶起的勁風"呼"地掐滅了油燈。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隻剩更漏水聲在死寂中滴答作響。
飛廉跪伏的姿勢紋絲不動,冷汗已經浸透了三層衣衫。黑暗中,他分明感覺到那道目光仍釘在自己後頸上,像條毒蛇吐着信子遊走。
"嗒、嗒、嗒"——是宮亭指尖輕敲案幾的聲音。
不知熬了多久,門外終于響起腳步聲。新點的燈盞"噼啪"炸響,昏黃的光線一寸寸爬過飛廉繃緊的脊背。他偷偷擡眼,正撞上宮亭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底分明凝着冰碴子。
"滾。"青年薄唇輕啟。
飛廉如蒙大赦,踉跄着退到門外時,被門檻絆得直接跪在了青石闆上。
陰雨初歇,朝歌城頓時熱鬧起來。
府中仆役們交頭接耳,議論着各路諸侯進貢的盛況。西伯姬昌的車隊最為搶眼——九駕馬車滿載金燦燦的黍米,領頭車上堆滿藤筐,濃重的腥味隔着三條街都聞得到。
書房裡,宮亭正批閱簡牍。破軍趴在他腳邊,啃咬着白虎皮毯子。窗外喧鬧聲和狼崽的啃咬聲此起彼伏,讓他分了神。朱筆在半空一頓,墨汁在竹簡上暈開一個小點。
昨日玄鳥衛的密報浮現在他腦海:姬昌來朝歌前,曾秘密造訪北郊羌村,會見了首領姜尚。
想到文王捧着《易經》談仁政,姜尚卻握着屠刀論天命的滑稽場景,他嘴角不由微微上揚。
'這個姜尚...'宮亭若有所思。雖不是後世傳說的姜太公,但也絕非等閑之輩。這次會面,就像渭水彙入黃河,不知會掀起怎樣的波瀾。想來史官們定會用"天命所歸"這樣的詞藻來記載。
"大人,西岐的獻禮到了。"飛廉的聲音适時在門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青年擱下朱筆,看着侍從掀開藤箱。一對虎首青銅酒樽在陽光下泛着冷光,樽身上的虎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躍出咆哮。
獻禮的少年跪地禀報:"西伯稍後會帶着公子親自登門緻謝。"
宮亭解下腰間玉刀回贈,少年袖中滑出的玉串令他目光一凝——那紋路與阿蕪腕間的如出一轍。'有意思...'他在心中暗忖,'看來西岐與羌族的聯系,比想象中更深……”
破軍猛地竄上案幾,利爪在禮箱上劃出幾道濕痕,涎水滴落在木闆上。宮亭擡手作勢欲打,小狼耳朵一耷,夾着尾巴溜到廊柱後頭去了。
遠處飄來孩童清亮的歌聲:"白鸾折翅落,白虎出渭河..."沉重的牛車碾過石闆路,吱呀聲蓋住了歌謠的後半截。
宮亭的指尖輕輕劃過酒樽上凸起的虎紋,冰涼的觸感從指腹傳來。飛廉壓低嗓音請示:"可要派人盯住那個人?"
"免了。"宮亭轉身,衣袖帶起一陣微風,"去備些陳年醴酒,西伯最好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