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您奉神終老有什麼不好?"青年指節抵住她凸起的骨節,溫熱的獾油在掌心化開。他突然加重力道,惹得老婦人"嘶"地抽了口氣,"況且..."聲音低了下去,"确實還沒遇見合心意的..."
"是真沒遇上,還是有人阻攔?"歆辰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爆發出驚人力道。"老身活這麼久,什麼看不透……"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歎息,"罷了,你自有主張。"
宮亭垂眸不語,目光落在老師手背蜿蜒的青筋上。有些事,心照不宣便好。
"待我老了,"他俯身為老人整好衣襟,"就和您一樣,收個伶俐徒弟...日日為我煮茶捶背,豈不快活?"
"油嘴滑舌!"歆辰笑罵,眼中銳氣褪去,又變回往日憊懶模樣,"直說吧,究竟為何而來?我可不信你會專程來伺候我這把老骨頭。"
一縷陽光從門縫斜射進來,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細長的光痕。
宮亭擦淨手上的油膏,從暗格中取出茶餅,指尖輕巧地将其掰碎:"學生今日來,一是探望老師,二是有事相商。"茶屑在他指間簌簌落下,"您還記得六年前那場燎祭嗎?二十七位貞人誣我妖星轉世...隻因我測算天象,總比他們精準三分。"
"怎會不記得。"歆辰嘴角揚起,皺紋裡藏着幾分快意,"先帝聖明,準你将那群庸才都祭了天..."
老婦人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精光,"那夜火光照亮半邊天穹,你踩着焦屍宣讀雨時的模樣..."她咂了咂幹癟的嘴唇,"比先王祭天時還要威風。說酉時三刻雨停,那些人牲剛沖進淇河,雨就真的停了。"
宮亭提起銅壺緩緩注水,升騰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六年前的記憶驟然鮮活——捆着朱繩的軀體在烈焰中扭曲,少年緊握滴漏壺,耳邊是識海中小D精确的倒計時。
"這次,微地來的祖伊占蔔說新政沖撞雨神。"沸水在粗陶茶盞中翻滾,宮亭沖泡茶餅的動作行雲流水,"下月諸侯會盟,我要讓天下人看清,究竟是誰在違逆天意。"
"新政受阻,你倒沉得住氣。"歆辰眯起渾濁的老眼,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盞,"當年先王改制時,可沒你這般耐心。那二十七位貞人的血,可是染紅了整個祭壇..."
青年将琥珀色的茶湯注入盞中,氤氲的茶香在室内彌漫:"正因見過先王改制之艱,學生才更要謹慎行事。"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祖伊不過是個馬前卒,背後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阻礙..."茶盞輕輕落在案上,"但若有人非要擋路,我也不介意再辦一場燎祭。”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這個老太婆?"歆辰笑着抿了口茶,"又要我去給你撐場面?"她眯起眼睛,"六年前用了七車松木,這次準備了多少車來演這出好戲?"
"十車。"宮亭雙手奉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這才配得上大巫的體面。有老師坐鎮,諒那些老頑固也不敢造次。"
"說說你的打算。"老婦人吹開茶末。
宮亭輕輕轉動茶盞,瓷面突然反射出一道冷光:"這次要把祭台再壘高三丈,讓祭煙遮住整片天空。如果他敢應戰,就請老師召集各部落的巫師都來觀禮。"他壓低聲音,挑了些能說的計劃詳細解釋,最後補充道:"要是祖伊大巫還有顧慮......還請老師幫忙開導......"
說完,他打了個響指。
石武立刻捧着纏着五彩絲線的漆盒上前。青年從盒中取出一卷絹布,慢慢展開。三尺長的族譜上,密密麻麻畫着紅圈,像極了斑斑血迹。
"為表誠意,學生特意為祖伊準備了份薄禮。"宮亭的聲音輕柔似水,"下月開始,每日晨鐘時分,我都會派人給他送去一份新的族譜副本......隻是每過一日,上面的名字就會少一個。先從直系二十一人開始,若是不夠......旁系還有近百人可供挑選......"
歆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偻的身軀不住顫抖。
"當年處置那九個叛巫,老身用了八車柴火,也隻燒了他們本人。"歆辰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你這孩子...倒是比老身當年更懂得斬草除根的道理..."
"老師教誨,學生時刻謹記。"宮亭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手上撫背的動作卻愈發輕柔,"我特意在祭台東側為您備了觀禮席,既看得清燎祭盛況,又避得開煙塵擾人。"他俯身時玉簪輕晃,聲音卻如淬了冰的刀刃:"天意昭昭,當誅九族以正視聽。要讓四方部族都看得真切——這是大王的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