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坐下,捏起一顆青梅咬得咯吱作響:"既然他們要玩這套把戲,孤就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天威。"
宮亭指尖輕撫胸口,若有所思:"祖伊..."
白發青年唇角微揚:"臣倒是想起此人三年前一樁'神迹'。他占蔔'立夏有雨',結果連旱半月。"他指尖輕叩案幾,"後來微國突遭水患,百畝良田盡毀。有趣的是,那夜上遊水壩莫名決堤,而祖伊次日便帶着信徒在泥漿中'尋獲天賜甘露'。"
"微國民間至今傳唱着:"宮亭輕聲吟道,"'祖伊蔔雨,水漫田畝;巫祝求糧,餓斷人腸'。"他望向殿外漸沉的暮色,聲音漸低:"如今這位'通靈大巫'又借天意阻撓新政...倒真是...執着得很。"
"臣想與祖伊賭一局。"宮亭直視帝辛發紅的雙眼,"下旬大朝會,臣要和他用龜甲占蔔雨期。若他算準......"
"若他算準?"帝辛擡起頭,抓住星官玉帶,眼中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宮亭任由帝王拉扯,白發如霜拂過帝辛面頰:"不妨讓祖伊去鹿台設壇祈雨。千餘工匠停工觀禮,每日耗糧百石。宗族糧倉存糧不過萬石..."
帝辛眸光一凜:"若他們不肯開倉..."
"便是贻誤農時,欺君之罪。"宮亭慢條斯理地整理着玉帶,"若他祈不來雨..."
"正好..."帝辛指節發力,青梅在他掌中迸裂,青澀汁液順着腕間蜿蜒而下,"秋祭時淇水口的青銅鼎,還缺個像樣的祭品。"
白發星官遞上素帕,唇角帶着淺淡笑意:"以微地大巫之血祭天,最是能...平息物議。"
"妙極!"帝辛放聲大笑,冕冠珠玉相擊作響。他一邊擦手,一邊拈起顆黏膩梅核,塞進宮亭掌心:"先生覺得,這夠不夠請雨神看場好戲?"
後者凝視掌中梅核:"若要取悅神明...聽聞祖伊三子皆承巫祝之位。"
"哦?"帝辛傾身向前,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
靴底緩緩碾碎落地的梅核,宮亭擡眸:"想必雨神...會更喜歡血親相祭。"
帝辛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他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白發青年。殿内青銅燈台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更添幾分陰鸷。
突然,他伸手捏住宮亭的下颌,力道大得讓青年不得不微微仰頭。"張嘴。"帝王命令道,随即将一顆青梅強硬地塞入對方口中。酸澀的汁液順着宮亭的脖頸滑入衣襟,在素白的衣料上洇開一片青痕。
"先生還是太心慈了。"帝辛用沾着梅汁的拇指重重擦過宮亭的唇角,粗糙的老繭在細膩的皮膚上留下紅痕。"既然要祭...不如讓祖伊全族都去侍奉他們的雨神?"
宮亭低垂的眼睫輕輕顫動,在聽到"全族"二字時,寬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掐進掌心。他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借着行禮的動作後退半步,恰好避開帝王灼熱的吐息。
"憑大王做主。"他的聲音平穩得聽不出絲毫異樣,"臣鬥膽進言,事成之後不妨讓司工姬旦負責監修洹北渠。此人精通算學,尤擅測量之術..."
帝辛突然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似要穿透宮亭的僞裝:"先生似乎...特别推崇這個姬旦?"
宮亭心頭一緊,立即俯身更深:"此人雖有些微末才幹,卻終究不及大王萬分之一。修渠這等粗活..."他頓了頓,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輕蔑,"正适合他這等出身的臣子。"
"準了。"帝辛甩了甩沾滿梅汁的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再加派三百戰俘供他差遣,夠不夠把祖伊全族的骨頭...都夯進渠底?"
宮亭咽下口中混着血腥味的碎果肉,躬身行禮,動作比往常更為恭謹。幾縷散落的銀發自額前垂下,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微微發白的唇色。
殿外忽有夜風穿堂而過,吹得青銅燈台的火光搖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玉階前飄着淡淡的椒蘭香氣。
石武蹲在廊下,嘴裡嚼着的草葉泛着苦澀。遠處傳來沉悶的編鐘聲,震得檐角銅鈴輕輕晃動。他數到第六次鈴響時,忽然瞥見一襲玄色衣袍掠過眼前。
"公子!"石武慌忙吐出草莖站起來。月光下,他看見大人唇邊殘留的青梅汁,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詭異的暗紅色。青銅燈盞跳動的火焰中,那張俊美的側臉忽明忽暗,宛如夜行的精怪。
"石武,走了。"對方突然轉頭對他笑了笑。這個本該溫和的笑容卻讓石武後背發涼,就像被一頭危險的猛獸盯上。
那人轉身快步離去,腰間玉佩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申時三刻前,我要見到姬旦。告訴他——玄鳥食梅,九鼎已沸。"
石武握緊斧柄用力點頭,粗糙的手心滲出冷汗。直到那抹銀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他才敢從喉嚨裡擠出應答:"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