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亭眉頭緊緊皺起。
夜枭的啼叫聲突然劃破夜空,凄厲的鳴叫震得崖頂碎石簌簌滾落。
姬旦拾起塊棱角分明的燧石,擺在水紋邊指代兩人所處位置,“還有,方才您昏迷的兩個時辰裡,枭聲自東北向西南漸遠。玄甲衛定以為我們順流而下,此刻怕是已搜至漳水入河口。”
宮亭手指無意識撫摸腕中玉珏:“姐姐會不會一直找下去……”他頓了頓,又搖頭道,“不,她一向謹慎,應該不會貿然行動。”
“夫人最知輕重。應該已經先行回鄂國了,”姬旦手指前方,“從此處向北翻過鷹翼嶺,半日可抵鄂國邊哨。學生派人探過,山陰有條采藥人的獸徑。我們可以走捷徑。”
殘月忽破雲層,照亮沙地上用碎石擺出的路線圖。五枚白石英代表哨卡,三片黑曜石标注險隘,一塊燧石表示此刻位置……竟與之前看過羊皮地圖分毫不差。宮亭心頭一震,這個學生竟把地形記得如此清楚,這份用心讓他既驚訝又隐隐不安。
“若此刻啟程,破曉前能抵黑松林。”姬旦忽然将火堆餘燼踩滅,“但若等到天明——”他擡颌指向對岸晃動的樹影,七八雙幽綠獸瞳時隐時現。
宮亭霍然起身,有些惱怒:“你早算好了。還問我做什麼?”
“學生不過是想請老師指點。”姬旦笑着将衣服披在他肩頭,“星落五更寒,正是夜行時。”
暗流在腳邊嗚咽。宮亭盯着地上簡易卻明晰的地圖,擡腳将碎石路線圖踢散:“帶路。”
“謹遵師命。”姬旦躬身行禮,轉身時卻不動聲色地撕下袍角。他借着彎腰的動作,将布條牢牢系在沿途的樹枝上——這是隻有玄甲衛才懂的暗号。
晨光如劍,刺破厚重的雲層。
三匹戰馬沿着漳水疾馳,馬蹄濺起冰冷的水花。為首的玄甲衛突然勒緊缰繩,青銅馬蹄鐵在濕滑的岩石上擦出一串火花——前方老桑樹的枝杈上,半截染血的黑色布條在晨風中飄蕩。
“是司工大人的記号!”年輕衛士用長戈挑起布料,暗紅的血迹已經凝固成塊。年長的士兵仔細檢查樹枝的斷口和指向,沉聲道:“切口整齊,指向西北,必是往鄂國方向。”
二十裡外的盤龍嶺上,姬旦背着宮亭在蜿蜒的山路上前行。枯葉在腳下沙沙作響,背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散落的發絲偶爾拂過他的耳垂,帶來細微的癢意。
"放我下來。"宮亭又一次說道,聲音雖輕卻堅定,"我自己能走......"
"老師腳扭了,走得太慢。"姬旦故意輕輕颠了颠背上的人,感受到環住自己脖子的手臂下意識收緊。他嘴角微揚,腳下卻走得更穩了。隔着衣衫傳來的體溫,讓他想起那年冬至在觀星台,老師斟酒時指尖擦過他手背的觸感,酒香混着墨香,令人沉醉。
轉過山道拐角,姬旦突然停下。他微微側頭,嘴唇幾乎碰到宮亭的額角:"老師若再亂動......"聲音低沉,"學生怕是要和您一起摔下山了。"
對方沒有回應,隻是将臉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像一片落在肩頭的雪。
最後一縷夕陽沉入山脊,暮色如潮水般漫過起伏的山巒。
遠處,夯土城牆的輪廓終于在天際線上顯現。姬旦眯起眼睛,城頭翻飛的白底鸾鳥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本該是令人安心的景象,卻讓他渾身緊繃。
他伸手按住老師的肩膀——三架驽車正從雉堞缺口緩緩推出,青銅矢尖泛着幽藍的冷光,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不能向前走了。"姬旦的聲音驟然冷峻,"情況不對。
宮亭立即止步:"是有些不對勁。戍衛規制不對。"眼前的防衛太過森嚴,完全不似尋常。
"大商司工姬旦,奉王命..."姬旦解下腰間黑色绶帶,系在矩尺尖端,迎着晚風畫起商軍特有的蛇形示警紋。城頭立即響起機括絞動的銳響,三支箭矢呈品字形釘入他們腳前五步的硬土,箭尾猶自顫動。
城垛後探出半張覆甲的臉:"有何為憑..."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城牆下,其中一人擡手撤下束發的骨笄,白發如瀑般垂落肩頭。戍衛手中的火把齊齊一顫——鄂國人都記得,十年前被送往殷都為質的小公子,正是生着這樣月光般的銀絲。
"開城門!快開城門!"戍衛長的青銅胄撞在牆上哐當作響,"小公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