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刀客怒目圓睜,聲如悶雷炸響:
“乳臭未幹的丫頭片子!” 他反手一拍,背後玄鐵重刀铿然出鞘半寸,寒光逼人,“嘴上功夫了得,可敢随我去城外武鬥場走兩招?!”
“好啊——" 晚蘇木拖長了音調,指尖輕輕敲擊刀鞘,"正巧閑得發慌,勞煩狗大哥帶路。不過嘛……"她腳尖一挑,将地上碎裂的桌闆踢到刀客跟前,"臨行前,先把這桌錢結了?
——若不是顧忌城中禁令,她早一腳踹飛這厮滿口黃牙,叫他嘗嘗"滿地找牙"的滋味。
此刻,這莽漢竟主動邀戰,反倒正中她下懷。
江靈墟外,生死武鬥場。
此地無門無派,唯有一道鐵律:入局者,必先簽生死狀。
五湖四海的修士彙聚于此,或為秘寶,或為恩怨,或隻為争一口惡氣。刀劍無眼,既入此局,生死自負。有人為利搏命,亦有人惜命知退——故而雖名“生死鬥”,實則默認敗者認輸即止,除非……真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冬陽慘淡,如摻了水的劣酒,稀薄地潑在武鬥場凍裂的黃土上。
晚蘇木與簡破浪對峙而立,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短暫糾纏,又被凜冽的北風撕碎。場邊枯草覆霜,每一步都踩出脆生生的冰裂聲。
"開盤了!開盤了!"
一個裹着油膩羊皮襖的莊家蹦跶着吆喝,凍紅的鼻子下挂着半截冰淩:
"簡爺赢——一賠一!"
"林姑娘赢——一賠十!"
他"啪"地拍開腰間皮囊,露出裡頭白花花的現銀和靈石,咧嘴一笑:
"現錢交易,童叟無欺!要下注的趕緊喽——"
"我押三兩銀子賭簡爺!"一個縮着脖子的糧商搓着凍紅的手,朝掌心呵出白霧,"這鬼天氣,那丫頭片子怕是連刀都握不穩......"
話音未落,旁邊披着銀狐裘的槍修突然嗤笑一聲。
"老兄,"他槍尖輕點地面,冰晶應聲碎裂,"你怕是凍昏頭了。"
槍修擡了擡下巴,示意衆人看向場中——
晚蘇木單足踏地,另一腳虛點雪面,她周身三尺内的積雪竟悄然消融,露出底下凍硬的黃土,蒸騰的熱氣在她靴邊氤氲成霜。
場邊議論聲頓時一滞。
晚蘇木卻連眼皮都懶得擡。
她隻想趕緊教訓這人一頓。
季無霜一襲天水碧羅裙臨風而立,衣袂間暗繡的星紋在陽光下若隐若現。她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袖中紙人殘符,黛眉微蹙——
竟探不出修為?
那姑娘明明年歲相仿,周身卻如罩薄霧。尋常修士的靈力波動,在她身上竟似雪落深潭,半點漣漪不起。
"師兄..."她忽的攥緊柳泊舟的袖角,腕間流蘇急顫,"我以掐訣連探三次——"聲音陡然壓低,"那姑娘的氣海...像根本沒有似的。"
柳泊舟折扇"唰"地收攏,扇尾輕輕一挑——
"叮——"
季無霜發間珠钗應聲顫動,漾開一串細碎清音。他忽的俯身逼近,松木冷香混着溫熱吐息掠過她耳尖:
“連《禁符箓》都敢篡改的小師妹..." 扇骨順着她腕骨滑下,倏地挑起那張半掩的煙花符。陽光穿透符紙,照出少女衣襟一道金色狼紋,"卻聞不出隐息丹的味道?"
"啊!"
季無霜猛地捂住腰間荷包——那些朱砂符文正在她掌心瘋狂扭動,迸濺出細小的绯色火星。
"我明明加了障眼法..."她話音戛然而止,隐息丹不是用來隐匿妖氣的麼?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氣,"等等!她是——"
"妖"字還未出口,柳泊舟的廣袖已如流雲般卷來。柘金色袖口上的銀絲山河紋驟然亮起,将躁動的符火盡數吞沒。
"現在明白了?"他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目光落在晚蘇木踏過的雪地——那裡竟連半個腳印都未留下。"能化形的妖不稀奇..."扳指内圈突然浮現一道血線,指向少女腰間的唐橫刀,"但放着天賦神通不用,偏要學人類...扮豬吃老虎……"
扇面"唰"地展開,掩去他唇邊玩味的笑意。
"可是百年難遇的樂子。"
季無霜眼珠骨碌一轉,裝模作樣地托腮點頭,故意拖長了聲調:"哦——"
尾音還打着旋兒,目光卻早已釘回台上。
那少女一襲玄衣獵獵,渾身上下不見半點豔色,偏被穿出十二分的飒沓風流。季無霜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繡滿符紋的袖口——宗門裡那些抱怨衣袍寡淡的同門,頂多隻敢在衣領内襯繡朵暗花。
除了柳泊舟。
想到那位整日柘金玄袍招搖過市,恨不得把"老子有錢"寫在扇面上的大師兄,她突然覺得台上這把不修邊幅的紙人,倒是難得順眼起來。
"今日定要扒下你這層皮!"
簡破浪的怒吼炸響,聲浪震得檐角冰淩簌簌墜落。季無霜隻覺耳膜生疼,手指輕動,再擡眼時——
那柄百斤玄鐵刀已掄作滿月,刀風未至,暴烈的氣勁便壓得地面積雪呈扇形爆裂!碎雪如箭矢四濺,竟在凍土上犁出數十道深痕。
刀勢如山崩。
晚蘇木垂落的發絲被勁風掀起,露出面具下微眯的雙眸。
刀鋒距天靈不過三寸——
她腰肢忽如折柳般後仰,玄鐵巨刃擦着鼻尖轟然砸地。整座武鬥場為之一顫,靈木地闆寸寸龜裂,揚塵混着碎雪沖天而起。
"咳...!"
雖急閉雙目,仍有沙礫嗆入喉頭。晚蘇木連呸數口,抹開面具上沙雪。
這聲勢浩大的一擊,竟似劈在棉花上。
簡破浪的刀勢如怒濤狂湧,可每當刀鋒近身,卻總有種詭異的虛浮感。就像...就像斬開的不是空氣,而是一層層浸透水的宣紙。
刀鞘猛杵地面,借力騰空的刹那右手扣镡出刀——
"铮!"
清越刀鳴中,她足尖輕點豎立的刀柄末端,身形倒翻如燕。被震飛的玄鐵刀尚在空中旋轉,她的唐橫刀已化作一道江流,潮浪直指對手咽喉!
寒芒即将封喉的刹那,刀身忽如遊魚擺尾——
"砰!"
唐刀刀背重重砸在簡破浪胸口,沉悶的撞擊聲令人牙酸。那魁梧身軀竟如斷線風筝般倒飛而出,在凍土上犁出丈餘深溝才堪堪停住。
"噗——!"
一口鮮血混着碎牙噴濺在雪地上,宛若綻開的紅梅。
場邊寂靜一瞬,随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幾個押注晚蘇木的散修更是激動得踩碎了欄杆。
季無霜指尖無意識掐進掌心。
這姑娘身手...
比她的紙人靈巧三分,但……還及不上龍鳴峰的師詩師兄。
柳泊舟指尖一挑,折扇"唰"地展開,掩去半邊薄唇。
"幸好師妹的紙人術已金丹境..."扇面微傾,露出他含笑的眼尾,"否則方才就該劈出滿場碎紙屑了。"
扇骨輕敲季無霜肩頭,他聲音忽如浸了蜜的刃:
"不過——要試出她的底細..."
"還得讓她多舞幾招才好。"
季無霜輕咬着嘴唇,擦掉些許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