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歐也妮小姐玩得很盡興,高興地說着晚上的歡慶儀式,說着忽然想起了什麼,“拿侬,我們在灑聖水的時候,我看到你身邊圍了一群小孩子!”
歐也妮眨着圓圓的眼睛:“他們在問你讨要糖果,難道我們的杏仁糖這麼成功,他們吃了一顆又一顆!”
拿侬就道:“小姐,事實上,我們做的杏仁糖沒有撒出去幾顆,他們問我讨要的是橄榄。”
“哦,糖漬橄榄嗎?”歐也妮不解道:“我覺得還不如杏仁糖好吃呢。”
卻聽拿侬道:“是我試着做的幾種新式橄榄。”
歐也妮覺得自己應該是了解了:“配方做了一些改變是嗎?媽媽每次都喜歡在油橄榄的調味裡加一些橙花水,吃起來是比外面的好吃呢!”
然而等拿侬從籃子裡拿出橄榄,并且歐也妮出于禮貌品嘗了幾枚之後,就見後者的神色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歐也妮的眼睛猛地眯成細縫,脖頸不自覺地一縮,像被冷風激到般倒吸一口氣。很快她的臉頰肌肉微微抽緊,仿佛在和融化在口腔裡的不知名的味道較勁。
“唔,不可思議,”歐也妮驚呼起來:“這個味道好奇怪!但是,又讓人欲罷不能!”
和以前無數次品嘗糖漬橄榄的程序相同,歐也妮本以為自己會先體驗到糖衣的味道,然而舌尖剛觸到橄榄,牙齒輕咬果肉的瞬間,一股清冽的草木香夾雜着淡淡的鹹澀猝不及防地鑽入了鼻腔。
這股勁稍緩後,耐着性子多嚼幾下,就會感覺果肉的纖維在齒間撕扯,滲出更複雜的滋味:陳皮的藥香、甘草的蜜甜、或許還有一絲茴香的複雜香氣。
等到這股味道漸漸退潮,果核會滲出絲絲縷縷的甘甜,像山泉流過石縫,清冽而悠長。
歐也妮的味蕾被完全挑動了,她輕輕咂了咂嘴,像是在确認這微妙的變化,又像是回味那縷姗姗來遲的甘甜:“我想我需要再來一顆……”
輪到拿侬笑了,看着眯起眼睛滿足地像個小貓的歐也妮,她慷慨地拿出了自己剩餘的腌橄榄,甚至包括第一鍋不算是很完善的試制品:“盡情品嘗吧,我的小姐。”
拿侬腌制的橄榄,當然不是法蘭西人民用糖霜裝點的果脯,她的腌橄榄,其實是廣式風味的鹹橄榄,用粗鹽、甘草、陳皮、南姜、八角、桂皮等做腌料,被中國人賦予“潤喉止咳”的食療功效的飯後小零食。
拿侬并不喜歡太甜的東西,所以當葛朗台暴露了他鎖在櫥櫃裡的香料之後,拿侬就眼前一亮,廣式橄榄也就應運而生了。
根據孩童們的反應和歐也妮不停伸向果盒的手,拿侬覺得自己的手藝應該還算不錯,最起碼還原了廣式橄榄百分之八十的精華——剩餘的百分之二十,還需要在調料配比上再下點功夫。
……
晨霧還未散盡,陽光已從雲隙間漏下,為石闆路鍍上一層淺金,空氣中飄蕩着新鮮面包的麥香、奶酪的酸味,混雜着泥土與馬糞的氣息,這就是法國鄉村集市的味道。
每個月的月初,索漠城跟巴黎一樣會有一次大型集市,隻不過巴黎的集市更繁榮,而索漠城的這個集市就是鄉巴佬合理出門兜風的理由。
面包匠的爐子前堆滿黑麥長棍和黃油布裡歐修,農婦的藤籃裡盛着帶露水的草莓和青皮楊梅,一個老頭兜售錫勺和銅壺,每件器物都磨得發亮,映出路人模糊的倒影。
戴三角帽的稅吏在人群中穿梭,羊皮賬本夾在腋下,眼睛像秤砣般掂量着每筆交易。
很快他出現在了推着兩輪車的拿侬身旁,“你的貨物,女士。”
拿侬不客氣地掀開桶蓋,一股酸臭的味道讓稅吏下意識捂住了口鼻:“酒渣?”
“不然呢?”拿侬将兩個酒桶卸下來,“如果是葡萄酒的話,我非常願意請您喝一杯的,大人,絕對免費,但如您所見,我沒有葡萄酒,隻有兩桶釀酒過濾的酒渣。”
稅吏可以在一桶葡萄酒上征收十二個以上的生丁,有時候甚至可以達到驚人的4法郎,這取決于葡萄酒的品質。
但酒渣就不行了,這玩意和糞便一樣屬于稅吏最讨厭的東西,既不能合法征收1生丁的稅,整個集市很快還會被這種劇烈的味道填滿。
“快拿走,到那邊賣去!”
拿侬被趕到最角落裡,她走過去的時候,兩個賊眉鼠眼的男人剛用黑話交易完走私的煙草,煙葉用油紙包着,塞進對方的皮靴筒。
拿侬隐隐聽到他們抱怨現在的煙草漲到了抽不起的地步,法國隻有一塊地方能種出煙草來,其他的煙草都是從英國和西班牙進口的——
英國的煙草被封鎖,西班牙的煙草供應給了上層,煙鬼們對煙草的渴求越來越大。
就算是他們将抽完的煙草的屁股扔進拿侬的酒桶裡,拿侬也不理他們,釀酒後的酒渣(葡萄皮、籽、梗等)本來就會混合着各種牲畜的糞便堆肥,或者摻入麥麸喂豬,所以葛朗台說的對,酒渣不僅是肥料,還是廉價高能飼料,“豬吃了,肉質都會帶淡淡果香!”
拿侬按照葛朗台的吩咐,準備按一桶一百二十個生丁的價格吆喝這兩桶酒渣,但她剛掀開桶蓋,就感覺一絲異樣的觸感掠過腰間——不是風的輕拂,不是衣擺的摩擦,而是某種刻意的、試探性的觸碰,像蜘蛛的足尖輕輕劃過皮膚,讓她的神經驟然繃緊,肌肉瞬間繃直。
拿侬猛地轉身,手如閃電般抓向身後,五指張開,完完全全扣住了那隻尚未完全縮回的手腕。
一聲痛呼猛然響起,就見棕發男孩捂住了自己的胳膊:“女士,您可真是力大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