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侬,做好準備,我們要做一晚上的升天面包了。”
這話是從葛朗台太太口中說出來的,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松愉快地出現在廚房裡,熟稔地擁有對所有食物的支配權了。
平常廚房的鑰匙都隻在葛朗台和拿侬手裡,後者又是前者忠實的奴仆——她熱切地聽從着老爺的話,像一隻忠實的比格犬一樣守衛着竈台。
但現在拿侬換了個芯子,葛朗台的影響力要逐漸退出廚房了,在用光了他的蜂蜜、醋水甚至肉桂之後,現在拿侬還要對那些成堆的麥粉、葡萄幹、奶酪做出分配。
每當葛朗台咆哮着想要進入廚房宣示主權的時候,拿侬總會輕而易舉地阻攔在門口,說着一些我絕對是為你好這樣規勸的話:“老爺,一個男人,這樣牢牢看守着廚房,成何體統!”
拿侬應該去做教堂裡那些充滿着指引光輝的布道者,因為她的話就是這樣苦口婆心而又無從反駁:“老爺,你的任務就是要讓廚房裡堆滿新鮮食物,而至于新鮮食物的處理和最後在餐桌上呈現的令人滿意的效果,那是我們女人的事情,從沒有吃能讓一個家庭破産的!”
如果葛朗台還有異議的話,拿侬就會提高音調:“能讓一個家庭陷入萬劫不複境地的隻有盲目的投資,和無休止地賭博!如果隻是普普通通地一日三餐,老爺,我相信一年的花銷算下來也不過是你存在格拉桑銀行年息的九牛一毛,為了這些利息你也要多活一點,老爺!”
就聽拿侬振振有詞道:“隻有多活一天,老爺你的利息才會多增加一點,但是如何讓老爺你多活一點呢?”
葛朗台還來不及追究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仆是如何知道他存在銀行的本金數額的,他的心神已經被拿侬攪糊塗了:“怎麼讓我多活一點呢?”
拿侬就道:“每天吃新鮮食物,拒絕那些發黴的面包,腐爛的谷物,和劣質的蔬菜!”
拿侬看了一眼風中淩亂的葛朗台:“再按老爺你這種飲食模式吃下去,營養不良、免疫力崩潰也就罷了,關鍵是早衰!沒頭發!知道老爺你為什麼沒頭發嗎,就是因為吃那些劣質的食物,長期氧化應激,加速了細胞損傷,縮短了端粒長度!”
拿侬再猛戳他一刀:“就連巴黎剃頭匠的妙手,都沒拯救地了老爺你那削地幹幹淨淨的頭皮!”
“砰”,廚房的大門就這樣在葛朗台面前關閉了,留下一個被深深傷害了的葛朗台,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腦袋,發出驚天動地的咒罵。
“拿侬!!!”
拿侬可沒空理他,她和葛朗台太太正在忙于耶稣升天節傳統甜點的制作,法國的宗教節日與許多傳統甜點和果脯緊密相連,這些美食不僅具有宗教象征意義,還反映了各地的風土特色。
比如葛朗台太太現在正在制作的鴿子形狀的甜點,代表聖靈降臨,與升天節的宗教寓意相關,而做法類似意大利的潘妮托妮,是一種發酵甜面包,加入糖漬橙皮、葡萄幹,表面覆蓋杏仁糖霜。
拿侬将糖霜灑在成品上,發現她剛剛數好的第十六隻小鴿子飛走不見了。
就見歐也妮不好意思地舔了舔手指,想要說什麼,鼓鼓囊囊的腮幫子卻背叛了她,拿侬見狀也笑了,畢竟這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對遞到嘴邊的甜點,拿侬搖了搖頭:“你吃吧,歐也妮小姐,我剛才嘗過了。”
拿侬其實吃不來這麼甜的東西,除了剛穿過來因為食不果腹而吃了幾頓水果塔之外(莊園裡到處都是掉落的應季水果,這東西葛朗台不管),自從擁有了廚房自主權,拿侬很少再吃這些法式甜點。
拿侬按照葛朗台太太的吩咐,将杏仁膏與糖漬瓜果混合制作成的杏仁糖和杏仁糖衣裝在紫色的小布袋裡,準備等會贈送。
耶稣升天節的儀式會進行一整天,以紀念耶稣複活後第40天升入天堂,她們從早上就開始做彌撒,誦讀《聖經》中關于耶稣升天的經文,中午制作好點心和糖果之後,時間終于到了晚上的遊行了,索漠城在舉着十字架和聖像的天主教神父的帶領下,從教堂出發,在城市街道遊行,象征追随基督升天的路徑。
葛朗台一家整裝待發,終于教堂的鐘聲悠揚回蕩,信徒們身着潔白的聖袍,手持十字架與彩旗,緩步前行。隊伍前方,幾位教堂唱詩班的孩子裝扮成天使的模樣,頭戴銀冠,翅膀輕顫,灑下象征祝福的彩色紙花。
“等一會兒!”
卻見拿侬在跨出門的時候,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急匆匆回去了一趟,在葛朗台太太焦急的催促下,終于在遊行隊伍經過葛朗台家門口的時候返回,順利加入了隊伍。
“願主賜福你們!”一位牧師高聲祝福,幾位年長的信徒提着裝滿糖果的籃子,微笑着向人群抛灑五顔六色的糖果。
糖果閃閃發亮,仿佛小小的聖餐,孩子們歡呼着彎腰撿拾,笑聲如銀鈴般清脆。
拿侬也将手裡的糖果遞出去,很顯然孩子群裡也有領袖,她分出心神來關注面前這個大大咧咧的棕發男孩的反饋。
“杏仁糖?唔,這個有點硬了,媽媽說我在換牙,搞不好我會崩掉一顆牙的!”男孩嘟囔道。
拿侬拿出無花果幹:“果脯軟多了,不如吃點果脯?”
男孩從善如流地拿起果幹放入嘴裡,舌頭滑稽地在上颚轉了一圈,如同大人一樣挑剔道:“就那樣吧,沒什麼特殊的。”
拿侬被逗樂了,就見她變魔術一樣又從自己右手上的小提籃裡抓出一把暗青色果脯來:“嘗嘗這個。”
男孩挑起一顆,随手抛進嘴裡,咬下的瞬間,汁水迸濺,先是一種奇異的、濃郁的鹹香,随後是橄榄特有的清冽微澀,最後化作悠長的甘甜。腌漬的香料在舌尖跳躍,隐約能感到姜的辛辣、甘草的清甜、桂皮的木質芬芳,層層疊疊,讓人忍不住再嘗一顆。
“唔,這個味道,”男孩有些驚訝地想要說什麼,不過漫溢的口水讓他的話變得含混起來:“怎麼會有這種味道……”
嘴裡的橄榄核早已嗦得光滑,卻仍不舍得吐掉,在齒間來回滾動,榨取最後一點鹹酸,嘴唇被刺激地微微發皺,舌尖無意識地舔過嘴角,男孩的眼神卻不由自主飄向裝橄榄的提籃——手誠實地伸了出來:“能再給我一顆嗎,女士?”
回到家裡的時候夜色已深,葛朗台大人照舊要背着手去巡視他的莊園,那些膽敢趁着節日喝酒賭博的佃戶們可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