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近兩年頗為寵愛的一個寶林錢氏,這會正發了瘋似的摔瓶子摔茶盞,外間的宮人似乎聽不見一樣在收拾着東西,殿外一個年幼的圓臉小太監顫着聲音問旁邊的太監:“永哥哥,錢寶林摔了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吧,真的不要進去看看嗎,摔壞這些東西,可怎麼交差啊...”
被稱為永哥哥的太監冷哼了一聲:“慌什麼,這麼多人聽着呢,是她自己發了癔症,與我們何幹?”
“可是,寶林之前說過,小主是不會犯錯的,錯的隻有咱們這些奴才...”小太監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窗紗上的女子倒影,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小永子冷笑道:“小主?如今她算什麼小主?先帝爺一走,她一個無兒無女的正六品寶林——就算新帝開恩,封她個太嫔,那又能如何呢?一輩子也就到頭了,”說完,又壓低聲音,撞了撞小太監的肩膀,“跟哥哥說說,你可曾使錢給白天來點人頭的太監?”
小太監有點愣住了:“使錢給他做什麼啊?”
小永子拍拍他的腦袋:“這你就不懂了吧,像咱們寶林這樣的後妃,是要去國安寺給大周祈福的,最多帶一兩個侍女,剩下的咱們啊,都要回内務府候着,别怪哥哥沒提醒你,不花錢,可沒有什麼好去處。”
小太監瞪大了眼睛:“好哥哥,跟泉子說說,你使錢分去了哪裡?”
小永子湊近了他的耳朵,悄悄說着:“主子娘娘處是不用肖想了,便是倒夜香也輪不到咱們;太子昭儀王氏,是國公府的大小姐,有一個兒子;太子貴嫔陳氏,太常寺卿的幺女,還有一兒一女;太子婕妤柳氏呢,雖然沒有子嗣,但卻是南陽郡公的掌上明珠,她祖上可是南陽郡王一脈;還有太子貴人顧氏,吏部侍郎的義女,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也有一個兒子,聽說性情溫柔得很。哥哥花了五兩銀子,叫管事到時候把我分去顧小主宮裡,不過能不能得小主青眼,就看哥哥的造化了。”
小泉子聽了直咂舌,五兩銀子!他一年才三兩銀子,還時不時要孝敬各位哥哥爺爺,實在是有心無力,念及此,他連忙從懷裡掏出幾塊碎銀子,估摸着七八錢的樣子,徑直塞進小永子手裡:“哥哥知道我的情況,是如何拿不出五兩銀子,隻求哥哥看在往日情分,屆時飛黃騰達,不忘記弟弟。”
小永子掂了掂碎銀的分量,假意推辭了兩下,便收下了。
這會兒裡頭的聲音也停了,估計是沒東西摔了,偏殿門打開,一個宮女走出來喊他們:“小永子,小泉子,進來把地上收拾了,再提兩桶熱水給小主洗漱。”小永子看小泉子一眼,他立馬會意,手腳麻利地去拿掃帚簸箕,跟在小永子後面進了偏殿。
小永子伸頭看了一眼厚厚的一堆瓷片,便決定了他去提熱水,叫小泉子去掃地。
小泉子顫顫巍巍進了廂房,卻發現錢寶林不在裡面,他也沒有多想,掃完一簸箕,就出去倒了,出門的時候,正巧小永子提着兩桶半滿的水進來,他朝裡面努努嘴——意思他待會就不來掃地了,小泉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
第二次進去的時候,耳房裡傳來一些水聲,他知道應該是錢寶林在沐浴,有些羞怯地蹲下繼續掃地,這會剩下的全是小的碎片,掃帚掃不起來,他隻好用衣袖隔着,一點一點撿起來。
慢慢的,他略聞到一點血腥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以為哪裡被劃破了,卻沒感覺到哪裡疼,裡頭光線昏暗也看不真切,他隻當自己聞錯了,不曾聲張。
差不多撿幹淨之後,他端起簸箕出了殿門,把碎片倒了,正準備回去歇息時,聽到一聲尖叫。
“寶林小主随先帝去了!”
他随着衆人一起進了廂房,發現錢寶林泡在浴桶裡,桶裡是鮮紅的水。
幾人合力把她擡出來,這才發現她的左手腕上有深深的一道口子,右手捏着一塊碎瓷。
衆人一齊跪下大哭。
靜華宮正殿廂房,一扇屏風後,一個細眉長眼的侍女,正端了一碗米湯,一勺一勺喂着榻上的夏貴妃,她嘴唇緊閉着不肯下咽,湯汁從她嘴角流下,侍女也不厭煩,一直用帕子擦着。
見她執意不肯張嘴,侍女放下湯碗,不疾不徐地說道:“娘娘還是乖乖咽下去吧,既然皇後娘娘要您長命百歲,奴婢自然有的是法子,您也是體面人,不管何境何地,總要先活下去才好。”
夏貴妃恨恨地瞪着她,嘴唇也總算不再緊閉,侍女又盛了一碗來,一邊喂一邊說:“今日守靈,諸皇子裡頭就應王殿下沒來。”夏貴妃咽下口中的湯,用力地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侍女看着這個曾經寵冠六宮風華絕代的美婦人,現在如果忽略她面上有些猙獰抽搐的肌肉,依稀也能瞧出一些當年的風采,她忽地就笑了,又舀了一勺米湯喂她:“娘娘如今怎麼就自暴自棄了呢,奴婢都聽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