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點點頭,最後往翠雲樓看一眼,一腳踹開擋在腳下的石子,鼓了鼓腮幫子。
“不就是一時比咱們闊嘛,有什麼大不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家大嫂手藝好,二嫂會腦子靈光,小妹我别無所長,唯有一張嘴皮子算得上利索。等将來攢夠了錢,咱們開一家比他翠雲樓還大的酒樓。從他手裡将這益州第一的名頭搶過來,再問他:‘怎麼樣,劉掌櫃,你後悔了嗎?’”
源哥兒有些心急地扯了扯自家小姑的袖子,沈慧垂頭看他一眼,伸手一拍額頭。
“對對對,還有我家源哥兒,人小燒火的手藝卻老道。”
姚英、蔣蘭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好好,我家小姑子好志氣!”
姚英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再伸手揉了揉源哥兒頭上的小揪揪。
“至于我家源哥兒,豈止會燒火,将來出人頭地,叫嬸嬸也跟着享清福。”
姚英心底記挂着昔日洛陽的舊人。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這日碼頭上倒真來了一位跟他們一家一樣千裡迢迢從洛陽南下入蜀投靠親友的客商。
這位客商姓餘,名淮安,從前在洛陽經營着一家叫作“绮羅坊”的綢緞莊子,跟姚英家的酒樓就隔着兩條街,姚父在世時還與其常有往來。
這位餘老爺是聽人說了碼頭上有位賣冷淘的姚娘子才專程找過來的。
槐葉冷淘從前在洛陽算不上什麼稀罕物,可自他一家入蜀以來,還從未在蜀地見到過有賣這個的人家。
起初他也隻是抱着來一探究竟的心态來碼頭上碰碰運氣,沒承想還真叫他碰上故人之女。
姚父故去後,為了避嫌,他雖不再似以往那般常去姚家登門,逢年過節卻總不忘着人帶着厚禮前去拜訪。
大半年不見兩個人都變了許多,甫一見皆忍不住淚濕眼眶。
又顧及蔣蘭、沈慧在場,姚英用力掐了掐掌心,強忍住翻湧的心緒,隻對她們說是父親故交,帶了人到無人的僻靜處詳談。
“餘伯伯,您是何時來的益州?可知洛陽城現下如何了?”
餘淮安擡袖抹了一把老淚。
“那日亂軍入城,大肆在城中燒殺搶掠。你家膳福齋、我家绮羅坊,整條街的茶樓酒肆先是被洗劫一空。各家的掌櫃、管事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一些被抓走圈禁了起來。我将一家老小藏在城郊的酒窖,這才僥幸躲過一劫。事後使了大把銀錢買通了一個守城官,逃了出來。”
“如今洛陽城依舊由衡王駐軍把控着,先是征稅,後又抓丁。城中男兒下至十一二歲孩童,上至五六旬老翁盡數被抓走充軍。老弱婦孺則被視為流民驅逐出城。如今的洛陽城……早已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姚英聞言心頭一凜,又問他:“那您可知我家肖管事、鮑媽媽他們如何了?”
餘淮安看她一眼,無奈搖頭。
姚英想起那日若非肖管事、鮑媽媽拼死相護,他們一家恐怕早已是兇多吉少,一時又覺悲從中來。
餘淮安聽聞姚英如今已為人婦,嫁的是軍中的一名小卒,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想當初在洛陽,以他們姚家的财力,不說将女兒許配給什麼達官顯貴,嫁于富足之家卻也不是難事。
如今卻要她一個女兒家出來抛頭露面、風吹日曬地立于街頭讨生活,心中也是多有不忍。
臨行前留下自家住址,囑咐姚英有事可去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