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瞬,才又重新覆上她的肩頭,啞着聲開口。
“養家糊口,支撐門戶,本是丈夫之職。我會盡力做好,叫你不必再為生計發愁。”
姚英扭頭看向他。
“當真不行?”
沈長青擡手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如果可以選擇,誰又想終日裡風裡來雨裡去,汲汲營營,飽嘗奔波勞碌之苦?”
姚英沒再說什麼,心卻似涼了半截,轉身面朝裡,輕輕攏了攏衣襟:“今夜我身體還有些不适,再委屈夫君一宿,下去睡吧。”
沈長青盯着她清瘦的脊背,無奈輕歎。
“明日我将随軍前去栖霞山剿匪,若是僥幸能斬殺一兩個賊寇,賺得軍功,得個百夫長之職,每月俸祿還能再漲一漲……”
姚英聞言一怔,回身看向他的眼中多了幾分恐懼。
“我早聽聞栖霞山盜匪猖獗,地勢易守難攻,夫君此去千萬珍重,立功殺敵倒是其次,平安歸來才是最要緊。”
當初他們母子三人從洛陽南下入蜀,途經栖霞山就親眼目睹了盜匪殺人奪财的一幕,若非姚英用一根金钗換得與一群镖師結伴同行,他們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姚英至今想起來仍覺心有餘悸。
她說這番話也不為其他,如今沈家上下全指着他支撐門庭,若是他再有個不測,叫沈家老小如何立身?
沈長青微微有些詫異地擡手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指:“别怕,我自有分寸。”
這夜他二人同床共枕,卻什麼也沒做。
她睡得很不安穩,似又被夢魇所擾,睡夢間忽而擡手揪住他的衣角。
沈長青睜開眼,手指撫上她的面頰,觸及她眼底冰涼,心也似跟着被揪了一下,側身輕輕将人攏入懷中。
翌日一早,沈長青告别衆人,踏上剿匪之路。
到了與老鐵匠約定之日,姚英與蔣蘭一同出門去鐵匠鋪取爐子。
老鐵匠手藝自不必說,又有姚英的圖紙在,打出來的餅爐子幾乎跟圖上畫的一模一樣。
隻是分量不輕,需要二人合力才能将爐子搬上騾車。
翌日一早,妯娌二人正式帶着東西出門做買賣。
二人趕到時,天剛破曉,碼頭上擺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食攤。
兩個人找了一圈,臨近碼頭的位置已經沒有了。
找了個靠岔道口的位置,在一株老榆樹前拴好騾,往下搬東西。
先是從家裡搬來的兩張矮桌,四根條凳,而後是爐子、鍋、茶壺、茶碗以及提前在家調好的面團和炒好的餡料。
一張矮桌用來揉面,面揉好分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小劑子,用擀面杖将劑子擀成長條,加入炒好的餡料,卷起來,再擀成一張張薄薄的生餅胚,最後再撒上一層芝麻,放在案闆上備用。
蔣蘭負責揉面,擀面餅,姚英負責抹餡,生火,兩個人配合默契,一摞生餅胚做好,爐子裡的碳也燒紅了。
餅好不好吃,除了餡料的味道就是爐子裡的火候最為關鍵了。
烤餅的火不能用明火,炭燒紅後,蓋上蓋子再悶上半刻鐘,而後揭開蓋子,往爐壁上抹一層生面坯,片刻後,白色的生面變成金黃色的餅皮,則說明爐溫控制得剛剛好。
萬事俱備,天已大亮了,碼頭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姚英往爐子裡貼了十張餅,紅糖餡、椒鹽餡、韭菜雞蛋餡各兩張,梅幹菜肉餡的多烤了兩張。
片刻後烤餅在爐子裡發出焦香,尤其是梅幹菜和韭菜的香味兒遠遠地飄出來,勾得餓了一夜的船工、商旅腹内饞蟲都快長出來了。
很快便有兩個穿杭綢的商人模樣的人結伴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身材矮胖的指着姚英和蔣蘭身前的爐子問:“小娘子這爐子裡烤的是何物?這香味兒都快将我饞得垂涎三尺了。”
蔣蘭手指攥着系在腰上的圍裙,有些緊張地望了眼姚英。
姚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吟吟對那商人贊了一句:“您的鼻子可真靈,這爐子裡烤的是燒餅,有紅糖餡、椒鹽餡、韭菜雞蛋餡、梅幹菜肉餡四種口味。”
言罷也不說價錢,反指着爐子前的矮桌道:“您先到那處略坐一坐,這第一爐燒餅馬上就好。”
二人眼巴巴往爐子裡再看一眼,依言走到矮桌前坐下。
蔣蘭在這邊按照她的吩咐守着爐子,姚英提着茶壺上前,為他二人倒茶。
奶白的湯汁順着壺嘴注入粗瓷碗中,冒着騰騰的熱氣兒。
另一個瘦高的商人盯着碗裡的湯忍不住納罕道:“這又是何物?瞧着不像是茶湯。”
姚英掩口輕笑:“您嘗一嘗就知道了。”
那商人捧起碗放在鼻下嗅了嗅,察覺出一些端倪,再遞到嘴邊抿一口,驚詫道:“這……是大骨湯?”
姚英點頭:“正是,買燒餅送大骨湯。”
說話間,烤餅的香味兒愈發濃郁,姚英轉身朝爐子裡瞧了一眼,朝蔣蘭點點頭。
蔣蘭拾起鉗子自那爐膛中夾出十張熱氣騰騰的燒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