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日一樣的放學儀式，浩浩蕩蕩的放學大軍湊用着疲憊的陸遷往外趕，路趕路走過紅衛路，再在紅衛橋上駐足一會。

橋是用石磚砌成的，年紀比三四個陸遷還大。騎着自行車的二中學生從他身後飛過，在橋的另一端，在山裡的永城二中，紅白校服披肩。

陸遷看了會，沒什麼精力地往橋的城鎮方向走。

這裡是一個下坡的趨勢，匡闊的馬路四通八達，通往各個村落，河水河滔滔不絕記錄着縣城的四級。

饒了一個大圈，陸遷跟着車流從批發部的正門進入，頭頂掉漆的彙信苑三個大字最近刷了新漆，老掉牙的土黃散發着惡臭，陸遷捏着鼻子跑開。

“什麼味啊。”陸遷掐着嗓子吐槽，雖然離了有十萬八千裡，但心裡還是耿耿于懷。

正是晚飯的時間，米飯的香味很快就掩蓋了那股惡臭，陸遷想到馬上可以吃到家裡的飯菜，心裡也說不上的喜悅，隻要沒有剩菜，陸福軍的手藝還是很好的。畢竟也是從小吃到大的，情懷還是有的。

想着，陸遷拖着行李箱進了自家批發部的店門。

店裡沒人，以往開着的三盞燈泡今天隻亮了一盞，陸遷走到隔間插上另外兩盞燈，随着昏黃的燈光勉強地升起微弱的光亮，尖銳的爆鳴聲也從樓上傳來。

陸遷被吓一跳，聽出來這是席胡風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陸遷四腳并用地沖上了二樓。

二樓的雜貨間，陸真的房間，她孤零零的小床被成堆的貨物包圍着，這就是她的房間。席胡風正站在陸真的床邊用剪刀剪她的薄被子，她唯一的桌子上堆滿了碎紙屑。

“媽！”陸遷上前，奪過席胡風的剪刀，“你想幹嘛？！”

“陸遷，我跟你說，陸真不是我的孩子，她就是白眼狼，破爛貨！！！我跟你評評理！你說是不是她的錯！！！我白養她這麼大！！”

席胡風發了瘋一樣的吼叫，陸遷猜測她應該罵了很久了，嗓子都是沙啞的。

席胡風一遍咒罵，一遍講起剛剛的事情。

她說陸真回來就一直吵着鬧着要回鄉下，然後陸福軍和席胡風就跟她說可以，但是要她自己打電話給奶奶，結果陸真連一句像樣的禮貌用語都不會說，就說明天要回去，也不關心奶奶有沒有吃飯，就知道回去玩。沒有禮貌，不知廉恥，席胡風手舞足蹈地描述着，說到最後又哭了，扯起家長裡短。

她說，她和陸福軍看她這樣沒禮貌不讓她回去，陸真就開始大吵大鬧發脾氣，最後摔門跑了。

“……”陸遷看着倒在床上哭的席胡風，手裡的剪刀恨不得直戳對方的喉嚨，“我爸呢？”

“你爸去找她了，剛剛給我打電話說找到了，打了她一頓，又讓她跑了！！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我養一條狗都比她有良心，至少還知道對我搖尾巴，知道禮貌！！！”席胡風痛心疾首，哭的快要窒息，“回去就知道回去！！誰才是她媽媽！！”

陸遷沒理她，掏出手機就給陸福軍打電話，他想走，後面的席胡風卻開口阻攔：“别管她！！讓她死在外面！！她這種沒良心的不配做我們陸家人！”

“閉嘴吧你！！”陸遷回頭，罵完這一句，就在席胡風難以置信的眼神中跑下了樓。

“你怎麼跟我說話的！！你跟陸真一樣是白眼狼！！早知道把你們喂狗了！！回來！回來……”

席胡風的聲音在他身後越來越小，陸遷這一通電話還沒打通，陸福軍就從後門走了進來。

他的衣服有些亂，西裝上還有水漬。

“你也是白眼的！！賤貨！”席胡風此時已經沖出來，扶着樓梯的鐵欄大喊。

“陸真……”陸遷不想理會，焦急地開口。

這句話還沒成型，陸福軍就飛起一腳，踹到陸遷的小肚，陸遷人本來就瘦，半個身子彈出隔間，沒站穩就摔出了幾米，直直撞到旁邊的玻璃貨架上。

“嘟嘟嘟……您好……”

沒有接通的電話飛到店門中間。

“你幹嘛！！！陸福軍！！！你有病啊！！”席胡風大叫。

陸遷意識模糊，強撐着上半身靠着玻璃貨架站起來，陸福軍上來又是一巴掌：“誰讓你又惹你媽生氣！！！！”

“為了這種人坐牢不值得！！！”席胡風哭着撲過來抱住陸福軍，“你别打死他了！”

陸遷眨眼，他大概知道陸福軍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

席胡風抱着陸福軍，哭着說自己命苦，陸福軍抱起樓梯上的一整箱肥皂，就要往陸遷身上扔。

“一箱肥皂你知道多少錢嗎！！你别浪費錢！！！”席胡風尖叫着攔下，兩個糾纏不清，陸遷可沒耐心看他們兩個的夫妻戲碼，一隻手捂着肚子飛快撿起遠處的手機，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這個所謂的家。

“你TM跟那個賤人一起死在外面，要你們有什麼用！！！”陸福軍眼睜睜看着陸遷跑掉，又不敢對席胡風動手，隻能怒罵。

“賤人也是你生的！你是賤人才生的婊子！！”

新的争吵又開始了。

但是陸遷聽不到了，他彎曲着身子跑到批發部外面，找了一輛小黃車坐下。

“……”陸遷甩了甩手機，确定它可以正常使用之後，才點開朋友圈，發了條尋人啟事，“跑哪去了……”

這一系列動作都是顫抖的，解鎖，打字，甚至連自問自答，陸遷疼得說不上話。

他不知道是哪裡疼。

縣城并不大，陸遷在打了幾通電話給陸真都沒接通後，立馬騎上小黃車開始全城搜索。

途徑她的初中，城西小學，三編公園，甚至是連剛剛才去過的紅衛橋旁邊的人行道，他都一遍一遍找。

從永城的最南邊到最北邊，期間陸福軍打了不下10個電話，席胡風的微信轟炸，都沒把他叫醒，他像個機器人一樣反反複複騎到他認為陸真會去的地方。

永城很小，他相信陸真不會丢，說不定晚上餓了冷了就會自己回來，席胡風也是這麼發的，所有人都知道陸真無路可去，她一定得回來，她隻是一個14歲的小女孩，沒錢沒手機肯定會回來的。

他知道，路邊的風越來越冷，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問題。

他知道，就像曾經一樣，他總是會乖乖回去，然後又是一頓暴打怒罵，所有人都有信心，堅信他會回去。

陸遷再次來到陸真的初中，看着一盞一盞路燈亮起，他隻是不想讓陸真一個人回去，他希望陸真是被找回去的。

如果連尋找都沒有，那怎麼讓她知道，還有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