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的時候,會為了避免看到不想要的結局而放棄整本書,我扔下了《到燈塔去》,卻發現《逃離》裡的女主人公也沒有真正地逃離。到星洲以後,我讀了很多不喜歡的書,做了很多不喜歡的事,漸漸長成了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大人。你大概不會同意這種觀點,但我覺得,我們生來就不自由。———摘自林凡斐日記」
要是換了别人嚴老太一定就要發作了,但因為是陳昭遲,她隻是哽了一下,教育他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作文的本質是我手寫我心,咱們現在寫議論文,就要條理清晰地把觀點抒發出來,論證的時候把例子舉得恰如其分,懂嗎?”
陳昭遲還沒說話,嚴老太就又道:“人家新轉來的林凡斐作文就寫得很好,知道扣題,舉的例子也新鮮,沒事兒多請教請教她。”
林凡斐就算不回頭,也能想象到陳昭遲臉上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
他的心思實在太好猜。
從小到大始終被衆星拱月地捧着,才有這樣喜怒形于色的權力。
嚴老太讓課代表幫忙把上周周末布置的作文發了下去,課上點林凡斐起來念了一遍她的作文,又用投影儀放大投了影,誇她卷面寫得漂亮。
投影的時候嚴老太随口說:“陳昭遲你看看,你就照着人家練,不準寫一段之後全勾掉,不扣你卷面分扣誰的。”
說實話,林凡斐能理解嚴老太對陳昭遲的格外關注,換了她是老師,班上第一名唯獨學不好她教的這門課,她也會多鞭策一下對方,何況陳昭遲根本不會讓人覺得他有什麼是做不好的,如果做不好,隻可能是因為他沒上心。
雖然被嚴老太耳提面命,但課下陳昭遲并沒有來找林凡斐借作文,反而是梁思緻專程過來,問她自己能不能拿回去看一下。
“你有一句話我覺得寫得特别好,”梁思緻回憶了一遍,“就是那句‘人像一塊吸飽了情感的海綿’。”
“這句是我引用的,《到燈塔去》裡面拉姆齊夫人說自己像一塊海綿。”林凡斐說。
不過她最近沒有繼續讀這本書了,因為有一天讀到了拉姆齊夫人去世的部分,她不希望後面是自己不喜歡的結局,于是就此擱下,換了一本艾麗斯·門羅的小說集《逃離》,作為新的英語學習材料。
林凡斐遞作文紙給梁思緻的時候,衛齊又竄了過來。
他晃着手裡的報名表說:“老梁你也報個運動會項目呗,咱班男生幾乎都上了。”
“我不行,我月底要去參加化學競賽的省預賽,運動會的時候我得做做題。”梁思緻笑着說。
衛齊沒多想便道:“遲狗也……陳昭遲也要去競賽,他還報了籃球呢。”
梁思緻的表情沒變,語氣卻多了幾分意味深長:“拿我跟遲神比,衛齊你太擡舉我了。”
衛齊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不是,你這……”
李心譯見他抓耳撓腮說不出話,出來打了個圓場:“衛齊你别在這兒啰嗦了,還差什麼項目,要是女生能參加的話你算我一個得了。”
衛齊連忙說:“4×100接力,男女混合的,那我把你也寫上了啊。”
李心譯扔了根筆給他:“奶茶别忘了請,我要喝奶綠加珍珠。”
衛齊還記得林凡斐的教誨:“好好好,李姐你也是我姐妹。”
兩個男生離開以後,李心譯手撐着下巴點評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啊。”
林凡斐沒聽懂:“誰?”
“借你作文那個,還有咱們班長。”李心譯說。
她給林凡斐補充了一些背景知識:“梁思緻在附中那時候跟我一個班,陳昭遲考第一他考第二,到現在還這樣,而且他最擅長的科目也是化學,和陳昭遲學同一科的競賽,你說他心裡什麼滋味。”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隻有人記得第一,沒有人記住第二。
連林凡斐讀成績單的時候,陳昭遲之後,她都沒有往下多看一行。
林凡斐想也許梁思緻心裡憋着一股勁兒,不然不會像她一樣,後半節體育課回班上學習,也不會在衛齊說到陳昭遲的時候,突然讓對方下不來台。
少年期的心事不總是敞亮清白,多的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落寞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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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耽誤上課的進度,禮中的運動會放在了周六自習的時候開,學校租了禮城的體育中心,場地是半露天的,由各班學生自行前往。
林凡斐第一次去體育中心,離她家不算近,再加上周六堵車,她坐公交車到達的時候一班已經帶隊進去了,她沿着環形的觀衆席走了半天才找到位置,同李心譯和吳琳琳坐在了一起。
沒過一會兒,衛齊就過來提醒她們三個參加項目的時間,林凡斐的八百米和吳琳琳的跳遠在同一時間段,馬上就要去檢錄了。
“加油啊,争取拿個名次回來,中午給你們點奶茶。”衛齊說。
林凡斐報名的時候不是逞強,她初中為了體育中考能考滿分,每周末都在樓下繞着小區跑圈,跑到力竭為止,時間久了,她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最後考試跑了她那組的第一名。
她不覺得自己運動神經很發達,她隻是能忍而已。
能忍受跑到中後段四肢的乏力,能忍受眼前發黑,能忍受沖刺時喉頭的血腥。
隻要可以抵達她的終點。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跑了,但一站上跑道,肌肉記憶又重新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