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二人在劍閣外的對話一無所知,蕭卻燃無心思考徐夢溪那番話的真正意味。
因為踏進劍閣的下一秒,他就被四面八方同時響起的聲音吵得頭疼。
快聾了。
沒人告訴過他閣裡的劍會說話。
眼前呈螺旋轉的木梯坐落于閣樓中央,蕭卻燃環顧四周,閣身的牆壁被劃分為内嵌的一格一格,無數形狀、長短各不相同的劍被置于其中的木架之上。
橫在格裡的劍身沒有規律地一閃一閃,七嘴八舌也随之回響在偌大的劍閣之中和蕭卻燃耳畔。
“小子,你是哪個峰的弟子?淩霄峰?還是千機峰?我個劍還是更喜歡淩霄峰。”
“難不成是萬草峰的?婉拒了哈。那群家夥隻會往劍身上淬毒,把人家弄得臭烘烘的!”
“好生俊俏的公子,可願将我帶出去?”
“你倒是想得美,哪個弟子不想往上層去,拿柄更好的劍?”
“你管我!”
逐漸适應突如其來的嘈雜,蕭卻燃禮貌拱手:“各位……前輩好。”
這些劍待在五峰山中的時日比他長,喚聲“前輩”倒也合情合理。
“他叫我們‘前輩’诶!”
“沒出息,看把你樂的!”
不似其中一柄劍所說,蕭卻燃并沒有急着往上層去,而是留在第一層,挨着格子細細打量起每一柄劍。
師父說過,與品質優劣無關,适合自己的心法才是最好的,劍也一樣。
既鑄此劍,必有所用,即便等待的時間可能有些久,也定會等到真正的主人到來。
“不要這麼仔細地看我,我會害羞的!”
“你又不是人,大大方方的,讓他看!”
“可是我還沒有劍鞘,不就跟沒穿衣服一樣嗎?”
耳邊一句接一句有來有回,蕭卻燃好奇問道:“各位前輩是劍魂嗎?”
會說話,有意識,和“斷念”劍中空間的謝悠然簡直一模一樣。
蕭卻燃的問題很快收到毫不吝啬的回應。
“鑄劍有靈!我們隻是劍靈,經主人修煉,賦予我們記憶和樣貌便會成為劍魂了!”
謝悠然是“斷念”的劍魂,說得通。
蕭卻燃又問:“那怎樣才能賦予劍靈記憶和樣貌,修煉出劍魂呢?”
有劍魂的劍,和沒有劍魂的劍,根本無法相提并論,看“斷念”在他和姜雪枝手中發揮出的威力差距就能知道。
格子裡的劍身斷斷續續閃着白光,劍靈們叽叽喳喳回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你師父沒跟你講過嗎?話說你有師父嗎?”
有是有,但姜雪枝确實從未提過,就連劍魂本人也特意告誡不要提到他的存在。
“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煉出劍魂的!你得勤奮勤奮再勤奮!你有這份覺悟嗎?”
他從來不是天才,心法更是悟了許久,但勤能補拙,他一直相信這句話。
“最重要的是,劍魂被賦予的記憶和外形必然是劍主心中最珍視之人的!”
蕭卻燃愣住,最珍視……之人?
“斷念”的劍魂是謝悠然,也就是說,姜雪枝心中最珍視的人是……
霎時間,腦海中無數的記憶一湧而出,幾乎要淹沒蕭卻燃,窒息他的口鼻。
……一開始是被塵封在竹林深處卻顯然被精心保養着的“斷念”。
問及此事時謝悠然無奈的神情似在眼前:“‘斷念’自我死後就再未出鞘。”
再後來是謝悠然百般叮囑不要在姜雪枝面前提及劍中空間的事,而後者顯然知情卻避而不談。
第一次約法三章:“不可喚我師父。”
第二次約法三章:“不可師徒戀。”
蕭卻燃頓覺好笑,怪不得姜雪枝從不喚謝悠然“師父”,怪不得會特意強調不許師徒戀。
她的排斥,她的害怕,他明明都看在眼裡,卻還是一次次選擇了視而不見、自欺欺人。
日子久了就好了,師父會慢慢接納他的,一蹴而就的反而不可信。
他是這麼勸自己的。
眼下,可笑的真相被赤裸裸揭開,他還有成功騙過自己的信心嗎?
無力的嘴角不由得溢出一聲低低的笑,隐忍、冰冷。
“什麼‘悠然峰不可師徒戀’?隻是你心裡早已有了師祖,再容不下第二個人、容不下我罷了。”
原來隻有他,傻乎乎的,什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什麼“尊師重道、約法三章”。
……到頭來,自己的師父還是得靠他自己牢牢抓住。
擡腳登上一眼望不到頭的螺旋木梯,蕭卻燃仿佛受到無形之物的指引,有東西在輕聲呼喚他的名字。
身處劍閣,時間也被模糊,不知已上到哪一層,蕭卻燃穿行在閃爍的劍間,終于在那物所處的格子前停住了腳步。
不同于周圍的劍始終隐隐亮起劍身,那柄外形樸素的長劍像是陷入沉睡,黯淡、靜默。
無意間瞥見劍身根部不起眼的兩個字,蕭卻燃歎息般地輕聲笑了。
“看來就是你了。”
劍閣外,徐夢溪終是出聲叫住在她眼前憂心忡忡、踱來踱去的姜雪枝。
“行了,轉得我腦殼疼!你那寶貝徒弟馬上就能出來了。”
但置身事外的徐夢溪哪會曉得姜雪枝内心真正的糾結。
若對方拿到本命劍,實力大漲,她面臨的被殺師證道的風險便更高一分。
若是拿不到,秘境中險象環生,對方無力自保、葬身其中更是要不得!她還沒有到毫無人性盼着對方死的程度!
一陣沉重的推門聲響起,摩擦着下方門縫的碎石細屑,有些刺耳。
聽到等了許久的聲響,姜雪枝迫不及待地扭頭,往從劍閣門後顯露出身形的蕭卻燃手中望去。
很好,拿到劍了,但也不是非常好。
見蕭卻燃提着劍出來,徐夢溪率先問道:“喲,不錯嘛,第幾層的?看上去品質還行。”
蕭卻燃如實道:“沒注意。”
重新做好表情管理,姜雪枝面不改色道:“拿到就好。”
望向分别不過幾刻鐘的姜雪枝,蕭卻燃卻像是不認得了對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