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可普通人對一個女子的圍獵是如此讓人惡心。
紹原在書院裡第一次打架,是因為同窗的書生不知從哪個妓子那裡得了一件肚兜,卻說是從宋青傘那裡得來的,然後在書院的書生們中間傳閱。
大家看向宋青傘的目光便多少有些不懷好意。
甚至在課堂上故意提一些淫/詞/豔/曲請宋青傘拆解評判,想當衆讓她難堪。
正要講學的宋青傘愣了片刻,方才要開口,他氣不過,沖着挑事的書生便打了一拳。
學堂亂作一團,山長過來維持秩序,呵斥了書生們,唯獨面對宋青傘,隻有三個字。
“說不得,說不得啊!”
一句說不得三個字,讓宋青傘愣了許久。
随即她笑了。
“說不得便不說了。”她轉頭看向他,聲音平靜溫柔。
“紹原,你跟我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書院裡類似他這樣的存在不算少。
陪讀的學生,雖說身份家世清白,但拿人錢财畢竟手短,處處要聽命于趙敬川,很多時候,先生們也不會太注意到他們,不會在意他們書念得好不好,明不明白書中的奧義。
書生們中間起了矛盾,他們也往往被當成靶子,替主子承受對方的敵意。
而他們依舊是清風霁月的世家公子。
但隻有宋青傘是個例外。
凡她學堂之中,無論貧富貴賤,都是她的學生。
隻要有人提問,她一定竭盡所能的回答。
紹原随着宋青傘進了她的房間。
那是他第一次進女子的房間,房間裡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一面書架上擺滿了書,另一面的博古架上則擺滿了女孩子愛的玩藝兒,草編的螞蚱,竹編的魚簍,石刻的美人,木雕的海市蜃樓,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可滿滿當當的擺在她的房間,頗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意趣。
宋青傘拿來了藥盒,又打了盆清水,示意紹原坐下來。
他鬼使神差的便坐了下來,臉色漲紅,但目光明亮天真。
宋青傘拿巾帕在水裡絞了,擦去他臉上的血迹。
他得以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去看她的容顔。
二十四歲的宋青傘依舊年輕,美麗,她有一雙漂亮的小鹿眼,看人時真誠,含情,面容白皙幹淨,櫻唇薄紅,漂亮得仿佛畫中的仙女。
不像人間的女子。
紹原一時有些看呆了。
宋青傘給他擦過傷口,然後給他上藥,見他走神,随即輕咳一聲。
“專心些。”
紹原頓時有些羞愧。
她太通透了,似乎能看得出所有人的心思。
可她又很厲害,從不将這些心思放在眼裡。
“好了,回去以後不要碰水,這些藥膏一天抹三次,七天便能好得差不多了。”
她将藥瓶遞給他,聲音也是溫柔恬淡的。
“多謝宋先生。”
他不敢擡頭看她,隻敢低聲說。
宋青傘道:“以後不必為了這樣的事打架,你雖是陪讀,但卻是有科考資格的,一個鬧不好,失了資格,就太可惜了。”
紹原聞言有些激動:“可,可他們是故意使壞,故意想看先生出醜……”
“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會出醜?”
宋青傘看着他,目光溫柔的笑了笑。
“解釋這些,又怎能讓我出醜呢?”
紹原愣了許久,忽然就明白了她話中的深意。
若是不在乎,再陰陽怪氣的話,又如何傷得了你?
再故意的中傷,又能耐你何?
“先生,不怕嗎?流言如刀,刀刀催人命。先生為何能如此看得開?”
他那時好奇的問過。
宋青傘望向窗外,落雨的連廊嘀嗒嘀嗒聲不絕于耳。
窗外種着一株梅樹,滿樹枯枝。
“有什麼好怕的呢?真正怕的應該是真刀真槍要傷你的人,至于這些躲在背後,隻能用這些卑劣的手段來嘲笑你的人,他們有什麼本事,又有什麼能力呢?連句真話都不敢說。”
宋青傘坐在窗前煮茶,茶香杳杳,她擡起纖細的腕子,給他倒了一杯,然後溫然遞給他。
這件事,這段對話,後來他記了很多年。
宋青傘從來都是個清醒的女子,當時是,現在,也依然是。
紹成煜站在一隻路燈下。
路燈不知受什麼影響,忽明忽暗的。
等再亮起時,紹成煜已經從路燈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