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長發沒有像往常那樣披散着,而是用一根黑色絲帶松松束起,斜斜垂落在胸前,顯得側頸線條愈發修長。
看起來還是挺裝的。
夏黎默默下了和之前相同的結論。
嗯,以上所有内容都屬于内心腹诽。
她沒膽子在這個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面前說出來。
江朔眉頭蹙起。
女孩眼尾依然泛着薄紅,擡眼濕潤的眼眶看出來剛哭了一場,全然沒有上次見到張揚的樣子,反而像是受了委屈。
那個早就七零八散的衣服換了下來,此時穿着一身深色作戰服,松松垮垮,嶄新。
也不知道是誰給的。
江朔腦子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然後就怎麼都看不順眼了。
這衣服太難看了,一點兒都不符合他的審美。
作戰服樣式多的是,雖然作為消耗品,不需要那些花裡胡哨的裝飾,隻要耐造,結實。
但架不住有像江朔這樣對什麼都很講究的人,還是做出了不少款式。
“别我還沒有開始實驗呢,你就已經不行了。”江朔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語氣中的不滿沒有絲毫掩飾。
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夏黎一邊暗暗吐糟,一邊接着話。
“您說的是,所以……”
又被打斷了。
“你看你穿得什麼東西,趕緊換件衣服。”
話音落下,江朔示意她跟上,轉頭重新向樹屋裡面走去。
步伐不緊不慢。
夏黎有些莫名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衣服,沒想出來這怎麼又礙着他的眼了。
她剛來穿的衣衫早已不成樣子,身上這件還是浮寒翁看她可憐好心施舍的。
一想到這個人,夏黎重重歎了口氣。
江朔沒回頭,心裡有些不快。
在他面前還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呢?
“快點兒跟上。”他不輕不重地撂下一句話。
夏黎隻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好歹江朔看起來是要幫助她的樣子。
江朔帶着夏黎進入樹屋,穿過人流。
夏黎仍然低頭掩面。
和之前完全不同,耳邊傳來各種恭恭敬敬地問候聲。
“江老闆好。”
“江老闆您身後這位是……”
江朔一個也沒理,矜貴地點點頭,直直往深處的一個房間走去。
裡面有零星個人,見到江朔後低頭問好,自覺地離開并且帶上了門。
夏黎終于将手放下來。
江朔正好看到這一幕。
他嘴角一扯,刻薄的話便毫不留情地吐出來。
“你還知道丢臉?”
江朔覺得好笑。
她總是生動極了,不同于自己以往見到的那些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反而一舉一動都率性自然。
這時隔絕周圍那些喧鬧的聲音,再次重新打量眼前這個人。
江朔隐隐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不是那種一眼就看出來的不同,那些穿着神态話語,而是一種朦朦胧胧的,雖然他沒有第一時間就察覺,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
夏黎恢複得很快,瀕臨死亡的回憶讓她抛到腦後,隻是為自己的未來操心。
眼尾的薄紅已經褪去,那雙清淩淩的眼睛裡像是蓄着化不開的晨霧。她抿着唇,唇色是失血後的淡粉,表情看起來怪異又為難。
還是不對。
江朔銀灰色毫無溫度的眼睛染上一絲困惑。
是哪一種?
絞着衣角的細白手指,一截伶仃的腕骨,若隐若現的呼吸聲,淩亂到有些炸毛的頭發,之前沒有關注到的一切一點點擠進視線。
江朔終于找到那個答案。
是一種無辜的委屈感,像是一朵一用力就折掉的脆弱花莖,讓人産生一種想呵護的感覺。
分明上一面的印象剛才還清晰地停留在腦海裡,江朔卻感覺它正在被一種新的東西覆蓋。
有些荒謬。
江朔眼神一凝,這應該是……她的技能?
遊戲中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都能和玩家開出的千奇百怪的技能扯上關系。
她那個廢物一般的啃草技能還有這種本事?
“江……先生?”
帶着試探的疑問打斷她的思路。
聲音還帶着哭過之後的沙啞和軟糯,音節羽毛一般輕飄飄地落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擡起來的眼睛茫然無措,裡面盛着碎光。
心髒不可控地漏了一拍。
江朔眉頭越皺越緊,喉結滾動,他下意識擡手扯松領帶,面無表情,“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眼睛眨了眨。
夏黎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問号。
?
大哥又惹着你了?
這人怎麼那麼難伺候?
她怎麼沒好好說話了?
夏黎嘴巴張了張,半天沒發出聲音。
“算了。”江朔感覺自己有點兒不正常。
“你看看喜歡哪一種?給你找尺碼。”他聲音軟下來。
江朔退了兩步,眼前視線豁然開朗。
形式各異的作戰服在眼前鋪展開開來。
這一看就是江朔的風格。
花裡胡哨。
夏黎擔心自己穿着出去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釘。
她磨磨蹭蹭。
從那些暗金色、幽藍色、墨綠色中最後精挑細選了最不惹眼的一件。
是霧灰色的。
比不上那些亮眼,但是顔色仍然調得很好看。
款式倒是和普通的作戰服區别不大,隻是多了些泛着流光的細紋和有些多餘的裝飾。
很合身。
江朔的呼吸停了一刹。
霧灰色很襯她的膚色,白皙之餘又多了些清冷,圓弧形的領口剛好露出凹陷的鎖骨。
他發覺夏黎有些太瘦了。
江朔強迫自己移開眼。
夏黎也很滿意。
随後她不知想到什麼,清秀的小臉皺了起來。
“江老闆?”
“這身衣服多少錢?”
江朔瞧着那副小心翼翼地樣子。
“出息。”
他情不自禁地點評兩個字,然後馬上刹住嘴。
“以後自會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急什麼。”
夏黎放下心來。
她看得出這身衣服一點兒也不便宜,怕是把她賣了都買不起。
夏黎想着,忽然覺得這對她而言也不失為一個好差事。
生命危險?
處處都是威脅她生命的東西。
這裡付出還有報酬。
夏黎看江朔的眼神多了幾分誠懇。
“江老闆,有休息的地方嗎?”
既然以後都能抵了,這應該也不算是得寸進尺。
“還缺你一個住的地方嗎?”
夏黎看見江朔翻了個白眼,不誇張,配上那張臉,也不難看。
*
夏黎終于找到一個能躺下來的地方。
她任由整個身子随意地陷在床上,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這個房間布置得簡潔卻不簡陋。
夏黎發覺遊戲裡其實很少見現實世界中那些高科技的東西,除了武器之外,還有奇形怪狀的變異植物和變異獸,大部分都符合這個環境。
旁邊有一個麻繩編織成的吊床,窗外的景象沒什麼特别。一個樹幹做成的簡易書架,上面擺着幾本書,夏黎剛才看了一眼,有些晦澀,不懂。
厚實的床墊鋪的是一個色彩斑斓的毯子,絨毛細密柔軟。
實在太累了。
心底對江朔的信任讓夏黎覺得自己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她迷迷糊糊地進入夢境。
等夏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窗邊已然由白晝變成黃昏。
她努力抵抗着那種想死在床上的感覺,掙紮着坐起來,伸了個徹底的懶腰。
太舒服了。
渾身充滿了幹勁。
這是【迷霧森林】的最後一天了,夏黎想趁着現在為自己的技能欄再補一些貨。
取決于這棵樹令人難以置信的直徑,整個樹屋的範圍出乎意料地大。
夏黎果不其然,迷了路。
傍晚時分這裡的人竟然比白天還多。
如果她早點兒摸到這個地方也不至于快累癱了。
這個念頭剛一出來,夏黎就在心中斥責自己。
溫柔鄉英雄冢。
她的努力都會回報在自己身上。
夏黎想找人問一下路。
這裡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有的受着極重的傷需要醫治,地上脫出長長的血迹,有些臉上寫滿疲憊,眼袋沉得快要掉下來,眼神中黯淡無光,還有的興緻勃勃,滿身煞氣。
竟然一個看上去好相處地都沒有。
女孩看起來和這裡格格不入,所有路過她的人都意識到這一點。
她的精氣神兒很好,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一般,膚色白皙,嬌生慣養出來的。
不少人暗暗揣測。
可是那些人見過她身後的浮寒翁,又見過她身前的江朔,隻好把那些亂七八糟勾人心弦的猜想放在心裡,找個人少的地方小聲議論。
個别不長眼的湊上來,都被江朔安排在她身旁的人趕走了。
夏黎讓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畢竟她也是為老闆賣命的。
還是運氣太好了,有些人發了瘋地想要這個機會也掉不到他們頭上。
憑什麼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得到江老闆的另眼相看。
不甘心啊。
說來奇怪,那個無往不利的【楚楚可憐】濾鏡,對這些怨氣沖天的人作用竟然小的可憐。
意外陡然出現。
蘇墨正在攤子前艱難抉擇自己今天的晚餐。
她之所以喜歡來這個地方,就是因為這裡不止售賣能量棒、營養劑那種不知道有多少添加劑的東西,還售賣純天然人工制造的食物。
價格低廉的能量棒和營養劑随處可見,天然的食品卻是可遇而不可求。
這個樹屋的主人顯然權勢滔天。
她家也還算有錢,但好不容易有些新鮮的蔬菜和肉類也還是要省着吃。
蘇墨看着琳琅滿目的食品,一時間挑花了眼。
水靈靈的草莓,飽滿的果肉上凝結着細密的水珠,嫩綠欲滴的菠菜葉子,根部還沾着些泥土,碼放整齊的肉類,精緻的糕點。
模樣看起來無可挑剔。
和這些天見到的那些醜陋的植物簡直是天差地别。
一籠竹籠蒸屜揭開,白霧裹挾着肉香撲面而來,皮薄如蟬翼,肉汁通過皮透出來。
鮮香的味道勾地蘇墨胃部一陣痙攣。
她再也忍不住了。
這個位置靠着窗邊,外面樹影闌珊,枝葉晃動着。
蘇墨看了一眼,和攤主商量着價錢。
攤主是一個中年人,慈眉善目,笑起來臉旁邊還有一個若隐若現的酒窩。
一陣風吹過。
蘇墨又往外面看了一眼,左手已經按上後腰的槍管。
她強行壓下心悸的感覺,迫使自己松開手。樹屋外一直安排有人看守,無疑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蘇墨勸自己别多想,在外面厮殺慣了,改不掉這種毛病。
她不缺錢,這裡也不流行講價,蘇墨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的價格問了個遍,攤主都耐心地回答。
最後蘇墨決定買五個還冒着熱氣兒的肉包還有一筐草莓。
她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滿心懷喜地收下今天的晚餐。
樹影劇烈晃動。
腥熱的血液迎面噴灑而來。
一雙手猛地将她往後拽。
還是晚了一步。
眼前的男人被醜陋的紫藤貫穿而過,讓夏黎想到剛進入遊戲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