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也記不清自己最後是怎麼睡過去的了,次日醒來,被子正在她身上蓋的好好的,案頭的食盒半揭開來,露出裡邊撒着桂花蜜的牛乳羹。
蕭容仍立在門廊下,衣擺被晨風吹起一角,他卻渾然不覺,出神地望着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日光斜斜地灑進院内,有幾縷恰好落在他鴉青的睫羽上,竟勾勒出幾分溫潤之意,倒叫芽芽恍惚。
“再看下去,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芽芽咋了咋舌,不敢再賴床了,磨蹭着起身,挪到蕭容跟前簡單行了禮。
“去淨面。”蕭容眼皮都懶得擡,隻分出餘光來瞥了她一眼。
芽芽提着裙擺正欲退下,身後的人卻又叫住了她。
“等等。”
芽芽咬着唇轉回身,蕭容慢吞吞走進屋内,将一個錦匣挑開來,随意擱在桌上。
鵝黃色雲錦如流霞瀉出,金線團花在日光中忽明忽暗,倒映得她眼底都泛起漣漪。
“更衣,待會兒,随孤去個地方。”
蕭容撂下話便轉身離去,芽芽捧着輕如蟬翼的羅裙怔忪,一時間都有些愛不釋手。
這料子,怕是抵得上她賣上一年的藥材了。
蕭容突然送她這麼好的裙子做什麼?
是要帶她去見誰?
芽芽攥着裙角回頭,紗窗上拓着蕭容修長的影子。那人垂首立在門外,投進來的墨色越來越濃,壓得她心口發悶。
芽芽到底還是換上那身鵝黃衫子,匆匆挽了個垂鬟。
推門時正撞上蕭容擡眼,可男人的目光并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就意興闌珊的挪開了,芽芽蔫頭耷腦的扯了扯皺起的裙擺,鞋尖在地上碾來碾去。
也對,蕭容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什麼漂亮美人沒見過,她又在暗自期待什麼呢?
面前這個人是蕭容,不是那個,連她在發間插根野花都能誇漂亮的齊霁了……
“在想什麼?”
就在芽芽胡思亂想之際,蕭容突然逼近,驚得芽芽猛擡頭,一支蝴蝶簪子便擦着耳畔插進發間。
男人眉目溫和,薄唇抿起,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這是這些時日來,十分少見的神色,以至于讓芽芽都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不知從何時開始,蕭容每每看見她,眉眼間都是難以消散的陰郁,于是她在他面前開始小心翼翼,後來甚至于到了看見他就心驚肉跳的程度。
這是多久多久,沒有看見他對着她笑了?
芽芽一錯不錯的盯着蕭容近在咫尺的臉,見她看得出神,蕭容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擡手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看呆了?”
腦門猝不及防挨了個栗暴,芽芽"哎呀"捂着頭往後縮。蕭容見狀也沒再說什麼,斂起笑意,甩着袖子轉身往外走去。
“走吧,再晚了該來不及了。”
“到底去哪呀……”
芽芽遲疑地跟在蕭容後頭,三步一回頭望着自己掩在晨光中的小院。
“坤甯殿。”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走了好一會兒,直到芽芽腳心都有點疼了,蕭容才停下了腳步。
“到了。”
芽芽擡起頭打量高高的宮門,坤甯殿的琉璃瓦刺得人睜不開眼,芽芽後襟已經洇出了汗漬,她低下頭去深呼吸,有些緊張的攥住了衣袖。
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蕭容突然對着她伸出手來。
芽芽看着那隻寬大的手掌,有些訝異,男人的掌心裹着幾道令她感到無比熟悉的老繭,在某些地方上,他就好似從未變過似的,總讓芽芽感到陌生又熟悉。
她猶豫着眨了眨眼,好一會兒都不敢伸手,直到最後蕭容都等的不耐煩,幹脆扯過她的胳膊,帶着她徑直穿進正殿。
走進東側殿,芽芽腕間突然一緊,芽芽垂眸看去,蕭容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尖發顫。
屋内正中央端坐着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鳳目掃過二人時,芽芽隻覺得頸後寒毛都倒豎起來。
婦人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八菜一湯,菜式精美,擺盤講究,見有人進來,她擱下剛剛夾起來的青菜,玉箸碰着碗沿發出脆響。
“兒臣給母後請安。”
蕭容簡單的行了禮,就回頭拉起芽芽的手腕,芽芽好幾次想要把手抽出來,可蕭容力道極大,仍憑她怎麼掙紮,男人都始終不肯松手。
“奴婢,奴婢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
按理來說,她這種尴尬身份,現在理應跪下叩首才對,可蕭容拽着她,她也隻能羞愧的低下了頭,縮着肩膀不說話了。
"帶這丫頭來作甚?"
陳氏連眼珠子都懶得轉,生生咽下竄到嗓子眼的火氣,瞥見蕭容抿成直線的唇角,揮了揮手,讓下人們将桌子上的菜都撤了下去。
"擾了母後清淨,是兒臣唐突。"蕭容喉結動了動,忽然攥緊掌中冰涼的小手,"今日前來,是兒臣有一事相求——"
"兒臣,欲納芽芽為良娣。"
芽芽的雙眼在聽到“良娣”二字時一瞬間放大,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蕭容,感到一陣寒意正順着指尖一點一點地蔓向心口。
陳氏從鼻子裡輕哼出聲:"胡鬧。"
"兒臣不解。"
"啪"地一聲,婦人腕間的玉镯拍在案上。
陳氏被侍女攙着緩緩起身,不帶笑意的眸子在晨光裡泛起冷芒:"蕭容。"
婦人幾乎咬着牙:"你是大甯儲君。"
陳氏的話裡仿佛裹着冰碴子,芽芽膝頭一軟,蕭容卻将她的手攥得更緊,她的腕間已然泛起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