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有沒有說過你阿娘總喜歡強詞奪理。”蒼君聽着洛旻的話不禁笑了,醫聖谷出神入化的醫術在江湖之上赫赫威名,多少人拜求醫聖谷之人能出谷診治卻往往失望而歸。在一個女人口中,卻能與一碗平淡無奇的清湯面相提并論。
“醫聖谷長老總說阿娘強詞奪理,但是阿爹總說阿娘是對的。”每次提到阿爹阿娘的時候,少年的眉眼裡的光彩便愈發奪人眼目,那片赤誠之心裡永遠寄托着對家與醫聖谷的灼灼之愛。醫聖谷的浩劫仇恨似乎并未在少年的心裡留下任何陰影,能夠留在那片心之淨土的唯有世間至純至美之物而已。
“啞兒,醫聖谷裡可有一人名為行之。”密令多年,蒼君也未曾找到當日有救命之恩的小孩。不管是任何蛛絲馬迹,天蒼教也必定能尋出什麼來,偏偏那喚作行之的小孩卻就是找不到。
蒼君也有想過,興許醫術世家的小孩日後入了醫聖谷之門也不定。凡是醫聖谷之人未滿十五不得出谷,所以在江湖上便找不到此人。蒼君曾派人對醫聖谷之人多方打探是否醫聖谷之内有人名為行之,不過都是得的否定的答案。此時蒼君也不過是突然記了起來,随口問道。
“有。”洛旻頓了頓,然後點頭。
這倒是完全出了蒼君的意料,那個行之真在醫聖谷裡?
“可是與你差不多年歲?”
“是。”
蒼君相信陳善定不會騙他的,這樣看來,醫聖谷之人都太過謹慎了,即便是面對有過命之交的友人也絕不透出絲毫醫聖谷裡的消息。怎麼偏偏就出了陳善這個異類,問什麼說什麼,身為醫聖谷谷主卻是将醫聖谷賣得徹底。蒼君想,那一直跟随着的醫聖谷之人是真的想将陳善帶回去,重振醫聖谷嗎?也不知醫聖谷老輩是怎麼将下一任谷主養得如此不谙世事的。
“那他現在何處?”蒼君還是想要再見見當日那個孩子,畢竟是救了他一命。
“改了名字,入了江湖,未曾回去。”洛旻輕聲說道。
蒼君微颔首,想來是到了十五的年紀便更名入了江湖。未回雲隐嶺的話,代表未曾遭遇浩劫還活着。既然如此,還是有迹可循的,醫聖谷之後,近似弱冠之年的少年。
“你十五歲時可曾出谷?”蒼君并未再追問那人更名後的名字,問了另個問題。醫聖谷之規但凡年滿十五的人都要出醫聖谷曆練三年才可歸去,但是他初次見着年紀十六陳善的時候好似還是陳善第一次下谷。
“十五那年生了一場重病,便耽擱了。”洛旻搖頭,“蒼君先吃面,再不吃都涼了。”
蒼君吃了第一口,湯果然已經有些涼了,味道很淡卻也鮮,也算是第一次嘗這種味道。
吃慣了山珍海味,如今回頭吃起這清湯挂面倒是别有一番風味。
“祝蒼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蒼君忍俊不禁笑起來,好像也便隻有在少年跟前男人才如此肆意大笑起來。
剛才在堂廳裡聽慣阿谀奉承的祝壽詞之後,再聽到這種陳詞濫調的祝壽吉語,反而覺得新鮮了。
“聽起來倒像是給老人拜壽。”不過這江湖之上,隻怕也無幾人能真心祝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賀他早日窮途末路,骨化形銷的倒是不少。
“有福和長壽才是最重要的。”洛旻一臉正經的振振有詞地說道。他似是分明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既然蒼君不滿意,那便換一個吧。
“那便祝蒼君得償所願。”
蒼君微得怔了怔,得償所願,何才為得償所願呢?
“那啞兒可有所願?”蒼君問道眼前的少年。
“我自然也有所求。”少年如玉的眉眼在此時都格外溫潤,嘴角綻起淺淡的弧度,“啞兒隻求蒼君能允啞兒長伴蒼君身側便好。”
蒼君不由一愣,心底說不出湧上了什麼滋味。
男人的往日的冰冷殘忍好似在這融融暖意裡都消散一空,再也湧不起分毫。那影影倬倬的燭光也好似在此時也靜靜地流淌進了男人冰冷的心湖間,閃爍着微弱的溫熱。
也是,如此幹淨,如此脆弱之人,除了在他身邊,這人還能在哪兒活下去?
“那本座允了。”蒼君聽到自己這麼說道,也鮮少如同此時這般自然而然便笑了。
這五個字,似是一個承諾般,重重地落在心頭。
待一碗面下肚,蒼君突然記起來了,“今日收了不少好東西,待明日到了遂城你好好選選,有什麼想要的遣人送你屋裡。”
“我也有好東西給蒼君。”少年聽完卻蹙起了秀眉,語氣裡倒似是有幾分不服氣。與蒼君相處了近要一年了,先前因心神大創而木讷寡言的少年愈發回了原先的性情,竟是有幾分任性驕縱,可見在醫聖谷之上肯定是被衆人寵着慣着的。
蒼君挑了挑眉,難不成那面具已然畫好了?
“這是送與蒼君的生辰之禮,這也是啞兒最貴重之物了。”
蒼君便見到少年将那琺瑯五彩的瓷盒放到了桌上。
男子的瞳仁微顫着,竟是不經意間蓦得将手中的長筷給折斷了。他瞪大眼望着眼前的少年,似是想要從少年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他放下了手中的折筷,手指在此時有些僵硬地取了那瓷盒在手中。那他曾經試過百般方法都無法打開的瓷盒,此時在他手中緩緩打開。
琺瑯五彩的瓷盒裡有一枚白玉色的藥丸在錦絨間。
蒼君的呼吸滞住,即便再平靜再冰冷的心湖于此時都在洶湧澎湃地翻湧着。
他從一開始就便是為了起死為生之藥而接近陳善,此等物件也早已在他手中把玩過好幾次,隻是苦于沒有法子開起。即便後來他對陳善實有幾分憐惜,但蒼君知曉他對陳善的那幾分好也算不得什麼。而陳善呢?他一直伴他身側從未提出離開,也曾義無反顧地将命給了他。如今,這人還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捧到他的眼前,僅為了他開心。
這世間與他都貪之逐之争之,而此時此等仙藥卻已成為他手中之物。
“這可是你們醫聖谷世代傳承之物?”
“是。”
“這可是人人求之的起死回生之藥?”
“是。”
僅僅隻是兩個是,都足以讓蒼君心神震撼地難以自持。
蒼君望着少年,燭火搖曳恍若在少年的瞳孔裡散落了碎碎光屑,便就那麼不期然地撞入了蒼君的視線而後入了心房,恍若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心動情思俱落心間。
如同浮光掠影般,有回憶便這麼浮現在了蒼君的腦海裡——
[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蒼君與我,年年今夜。]
醉酒之時,這少年面若紅霞,與他右手相握,靜谧而又專注的目光望着他。
[若我此生行善為道,隻望善報都許予蒼君。]
夜月之時,也是這少年雙眼浸着水光坐在他的懷裡,即便害怕也緊貼着他。
[蒼君,我心悅你。]
床榻之上,亦是這少年枕在他的身上,即便因他命垂一線也依舊心系于他。
蒼君擡手,指尖撫上了少年的眉眼,指腹間的溫熱如絲如縷地纏綿入骨。
他恍若此時才發現,這世間最珍貴之物原來一直都在他的身邊。
男子望着少年的墨黑眸子裡恍若有什麼濃重而又深沉的情感,即将滿溢出來。
獨此一人,此世間也唯有這一人,才會這般待他……
陳善也好,醫聖谷谷主也罷,蒼君都要了。
眼前這人不管從前是誰,今後也都隻會是他獨一人的啞兒。
“你便就這樣送與了本座?”蒼君合上了瓷盒,嗓音都有幾分幹澀和嘶啞。
少年彎起了眉眼,暖光下那雙幹淨通透的眼眸波光潋滟,清麗脫俗的玉顔上勾起了一抹燦笑。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