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洛旻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然又過了三日。
這三日兩夜,醫聖谷之人為了保住洛旻的命可是都不眠不休地守在洛旻身邊寸步不離。無常與無歸長老也在快馬加鞭一日一夜後趕到了江南,與醫聖谷之人合力制成了解藥,最後由蒼君用内力将洛旻身體裡最後的餘毒全都逼了出來。
然而經此劇毒,洛旻的身體也徹底毀了,隻怕日後都體弱多病,身寒畏冷,不得長壽。
不過此身原本便命數将至,延年益壽對洛旻而言本就是無稽之談。
此災此難也确是洛旻自讨苦吃,陳善原本那日好端端地待在房裡,并未如同洛旻般跑到庭院裡去尋蒼君。陳善雖是心悅蒼君,但一直以來都是小心翼翼地聽蒼君的話行事。
陳善入世未深,也不知曉蒼君的心思,時常不知該如何與蒼君相處。于是,陳善便總是安分守己待于房中,不敢随意去打擾蒼君,生怕惹了蒼君厭煩。
那日确有刺殺,但憑蒼君的實力如此這般的暗箭根本傷不到蒼君。
若不是當日洛旻在場,他的舉止和聲音一時晃了蒼君心神,也不會蓦得遭此大劫。
而後,江湖上又是一番腥風血雨,但凡與奏樂舞曲之人有關聯者,一概殺之。
遇襲當晚,蒼君還下達了天蒼教絕殺令。
——[墨門之下,屠盡之。]
從此之後,江湖之上,再無墨門。
經此一事,天蒼教上下都得知了陳善公子在教主心底至高無上的地位。
就連蒼君自身,也終于意識到了——陳善,已然成為了他的軟肋。
洛旻要的便是這個,若是從未失去過,那麼這孤冷高傲之人總将一切當得唾手可得,不屑一顧。陳善一直都唯唯諾諾地守在蒼君身邊,對于此人而言,也不過是從最開始的有利用價值的醫聖谷谷主,到此時的有點意思的可以好好護着玩寵。
唯有蒼君真的差點失去陳善,才可感受到真正要失去此人的憤怒恐慌之感。陳善對于蒼君而言,早已超出了蒼君自身的以為。隻可惜,蒼君的心是冷的,救他護他養他的陸子軒的死讓蒼君完全封閉了起來。于此之後,陸子軒變成了他的心魔,誰都再也比不得這個已逝之人。
現在想來,洛旻真是覺得好笑。
陳善從未說過自己有起死回生之藥,但偏偏江湖上之人都信了,即便蒼君也深信不疑。
蒼君的計劃裡是在回遂城的一次刺殺中,用自己的性命護住陳善之後假死,騙的陳善的神藥。
但他其實也未曾想過——陳善竟然不救他。
那個一直被他護在身邊,深深心悅于他的啞兒,卻見他身亡也不肯拿出起死回生之藥來救他。
即便蒼君那緊閉的心房真的被陳善撬開了些,陳善的不救,也足以讓蒼君徹底泯滅自己的舊情。然後蒼君便隻當陳善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随手扔入地獄受盡折磨,這人當真是無情殘忍到極緻。隻可惜了陳善,在被關入地牢之後,悲痛絕望之餘還在念着蒼君能安然無事便好。
蒼君可是要起死回生之藥?
那若是真有此等神藥,陳善死了,蒼君到底會給陳善,還是陸子軒?
當然,洛旻此時不會将這個選擇放在蒼君眼前。
因為,他還要應陳善的約定,讓蒼君得償所願才好。
“宋哥他們呢?”俯趴在床榻上的少年,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開口。少年的秀臉依舊慘白如紙,無一分血色,這幾天病痛煎熬下來少年愈顯清瘦,單薄的身體似是隻剩下了一把骨頭。
“他們已經出城了。”待無歸和無常長老确認陳善已然安然無事,蒼君便将醫聖谷之人都請了出去。塵元塵宵自然是據理力争,不肯離開洛旻半步,但宋遠風也知曉他們争不過蒼君。若是此時惹怒了蒼君,隻怕瞞着谷主将他們殺了也有可能。而且,在恢複了俞梅記憶後,宋遠風也安心了不少,至少知道俞梅一定會護着他們谷主。宋遠風未再蒼君面前多言,帶着其餘等人便出了府邸,繼續待在江南留意天蒼教的舉動。
洛旻微點頭,倦怠地眨着眼,未再多言。少年此時還有些低燒,身體微微發燙。
“你可知,你給本座惹了多少麻煩。”蒼君坐在床榻邊的木椅上,目光冰冷地注視着少年。
洛旻的身體顫了顫,眼神有幾分畏懼地望着黑袍男子。
“呵,你倒是善心救人,卻差點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蒼君冷笑一聲,看到如今仍舊躺在床榻上無法起身,九死一生的孱弱少年,蒼君心中就有一股壓抑的怒氣。
“你又可知,這幾日本座為了你,殺了多少人。”明知曉自己說這番殘忍無情的話必然會傷了少年,但蒼君還是無法忍耐住,毫無感情地說出來。
隻要一想到,這個少年曾經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他的懷裡,蒼君就愈發感到暴躁不已。他好似從未如同那時般全然亂了分寸,看到将死的少年簡直要逼瘋了他似的。
蒼君還記得自己的雙手暗紋裡都是已然凝固的少年暗紅的血液,他還記得少年毫無血色的臉上緊閉的雙眼,他還記得少年痛極時崩潰而又無力地嗚咽聲……這一切都讓蒼君憤怒至極,不管殺多少人都無法發洩出來,直至今時今日都完全無法平息。
少年聽着眼眶漸漸紅了,将頭悶在枕上,無聲地哭着。
蒼君伸手撩開少年垂落的青絲,而後冷聲說道,“轉過頭來。”
過了會兒,少年還是将頭轉過來。
蒼白的玉顔透着一種别樣的病态美,少年輕咬着淡唇。
睫毛微顫着,那雙清澈的水眸裡無聲無息地落着淚,真是脆弱至極得惹人憐惜。
“換做任何人,你都這般不要命地擋上去嗎。”蒼君伸手撫上了少年的臉頰,将淚水拭去。
“我不知道。”少年紅着眼,眼神委屈而又氤氲地望着蒼君,“我隻是……怕蒼君傷到。”
男子的眼神暗了暗,這個回答雖算不上讓蒼君滿意,但也足夠了。
隻怕這人兒在那時都未來得及多想,便已經撲上來了。
這般不由自主的奮不顧身,讓蒼君的心緒有些複雜,他望着少年許久,終是歎了口氣。
“下次若有人再要傷本座,你可不要再撲上來了。本座是傷不了的,倒是你這條小命死幾次都不夠。”蒼君面容上冷峻漸漸緩和了些,男子的聲音淡淡透着一種清冷的柔和和縱容。
蒼君起身躺上了床榻,然後小心翼翼地将不明所以的洛旻輕輕抱上了自己的身上,讓少年就那樣俯趴在他的胸口。少年年紀尚輕,身體還未長開,此時他的雙腳靠着男子的雙腳,頭卻正堪堪地靠在男子堅實的胸口之上,隐隐能聽到男子穩健有力的心跳聲。
少年的身體僵硬着,也不哭了,仰頭的時候看到蒼君的臉,臉頰上忽得紅了起來。
“我幾日未沐浴了,髒……”少年慘白的臉上終于多了幾分血色,眼神怯生生得根本不敢多看蒼君一眼,而後掙紮着就要從蒼君的身上下去。
“啞兒身上倒是藥香更濃了。”蒼君一手壓住少年的腰,另一手撫着少年的後頸,絲毫都不容得少年亂動。陳善的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清淡而又細膩,此時這藥香倒是更濃了。
少年也不再敢動了,身體漸漸放松,趴在男子的身上。
蒼君的手輕輕地撫着少年柔軟的青絲。
他仿佛從未與人這般貼近過,他能感覺到少年加速的心跳聲,感受到少年清淺的呼吸,感受到少年微涼的體溫,這一切都是如此切切實實地被他擁入懷中。
他好似從未如此悉心感知過這麼一個人,也從未如此信任過這麼一個人,相信少年定不會欺他,定不會害他,也斷不會離他而去。
這樣很好。
蒼君感覺到自己的浮躁和暴戾在此時都平複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