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旻伸手接過那酒,并未推卻。便是蒼君罰别的,陳善也絕不會推卻的。
這少年此生,唯一負了蒼君的意願的一次,便是未能拿出那他本就沒有的複活之藥。
“你還未曾嘗過酒味吧。”蒼君問道。
“小時候,阿娘給我偷偷喝過。”洛旻低頭望着酒盅裡微晃的清澈透亮的酒液。
“那江湖上傳聞,醫聖谷之人滴酒不沾倒也是謬言了。”江湖上對醫聖谷傳聞太多,真假摻半,隻因醫聖谷實在是太過神秘。不少人都想去雲隐嶺拜入醫聖谷,或是江湖中人前去尋找醫聖谷傳人下山救人,但百人中也隻得有一二尋得到醫聖谷,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大半年前發生的醫聖谷滅門浩劫,在江湖上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任誰都未能意料得到。
“阿娘說她隻是湊巧嫁了個醫聖谷之人,那些醫聖谷規矩在她身上不作數的。而且,阿爹都被阿娘灌醉過,我嘗點也未嘗不可。”洛旻坦誠地說道,似是完全聽信了自己阿娘的說法。
當日阿娘喂陳善喝的是她親手釀的桂花冬釀酒,說是冬至不喝冬釀酒是要凍一夜的。那酒液透着一股濃郁的桂花香,隻喝一口那甜甜暖暖的酒氣便香冽溢了滿口,甘美散了全身。
但蒼君給的這倒是實打實的烈酒,那酒氣才入了鼻尖就已經有幾分辛辣得嗆人了。如若是未飲過這種烈酒的陳善,隻怕一杯喝下去,舌頭和喉嚨就都已經嗆辣地發顫了。
等喝下三杯,洛旻便逼紅了全身,裝作醉得很了。
那烈酒的後勁足,蒼君已經預料到陳善必定要大醉了,他拿過了空的酒盅自己斟酒喝起來。
船一個颠簸,那少年竟從椅子上噗通摔了下去。
蒼君也未去扶他,隻坐在椅上飲酒,高高在上俯視着還趴伏在地上的少年。
“蒼君。”少年輕聲喚了下,他踉跄着從地上站起來,步履輕浮。
面如冠玉的少年此時臉上紅彤彤的,卻如同抹了胭紅般的,多了幾分明豔動人。他的冠發有些散落下來,幾縷發絲垂至臉側,襯得那張秀臉更加耀人眼目。這少年生來便是美人靥,不知再過幾年,這般稚嫩脫塵的容貌又會怎般傾城絕俗。
“蒼君,蒼君,蒼君……”
少年一聲一聲笑着喚道,他看着那青瓷花瓶喚蒼君,看着那雕花木櫃喊蒼君,看着那毛毯木門換蒼君,好似這蒼君哪兒都在似的。
“你可還記得蒼君是誰。”
蒼君喝酒的舉動緩了下來,而後将空酒盅放在桌上,低垂着眼,提起酒壺倒酒。
那少年似乎在此時才終于瞧準了蒼君的所在,他定定地注視着,而後一字一頓地說出來。
——“蒼君,是我心悅之人。”
蒼君的手微一抖,壺嘴的酒偏灑了些在酒盅之外。
他此時才擡眼去看洛旻,隻見到少年臉上全然的真摯專注,這讓蒼君突兀地有幾分晃神。
“你如此小小年紀,便知曉何是心悅了?”蒼君蓦得淺笑道,眼裡倒并未有笑意。
“我知道。”但少年卻立刻笃定地說道。
“那何為心悅?”
“像,像阿爹阿娘那樣,也像牛郎織女那樣。”
“那是哪樣?”蒼君繼續問道。
“是……反正我就是知道。”似是實在不知道怎的說,少年最後就那麼自己振振有詞道。
蒼君也并未再說什麼。
他想,恐怕換做是任何人對陳善這般一點好,都能得到他的心悅吧。
這般的心悅,也未免太過輕易可得。
洛旻暈暈乎乎地走到了桌旁,終于坐下了,他伸手拿過桌上蒼君剛斟滿的一盅酒而後仰頭喝下。他的臉上是俏生生的暈紅,一雙水眸波光潋滟,他微微偏轉過頭來,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蒼君。
便是那一眼,讓蒼君驟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頓了頓。
少年又湊近了些蒼君,那雙迷醉的眼眸裡卻融着熏熏然的真切,而後輕聲開口道。
“炎光謝。過暮雨、芳塵輕灑。乍露冷、風清庭戶爽,天如水,玉鈎遙挂。”
“應是星娥嗟久阻,叙舊約、飙輪欲駕。極目處、微雲暗度,耿耿銀河高瀉。”
少年的嗓音柔和而又細膩,他身上的清冷的藥香和清冽的酒香恍若融合起來,淡淡地嗅在蒼君鼻間,這讓蒼君有了幾分自己似是也醉了的錯覺。
“閑雅。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擡粉面、雲鬟相亞。钿合金钗私語處,算誰在、回廊影下。”少年似是在講述着什麼缱绻纏綿的故事,他望着蒼君,那雙漂亮的水眸裡滿滿地映出了男子的身影,恍若再也映不得别的事物。
少年溫熱的手擡起,然後輕輕地覆在蒼君的右手上,微微握住。蒼君低垂着眼看着,手卻并未動彈。他有些怔然,恍似許久都未曾從人的手上感覺到這般的溫度,滴滴點點,絲絲縷縷,順着皮膚,骨骼,血液,透進了冰冷黑暗的心裡。
蒼君再擡眼時,隻見那少年緩緩勾唇笑了,清麗的眉眼都好似綻開了豔麗的花,美得不可尤物。
他隻聽得少年最後說道——
“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蒼君與我,年年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