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往昔,都是方瓊眼巴巴地問林霁問題,真是難得遇到林霁有問題來問她,方瓊總算是翻身農奴把歌唱。
方瓊雖然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總是一副混日子的樣子,但是她能夠待在理科火箭班,知識儲備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是個移動的知識小百科。
她扭過身子,略帶興奮地壓低聲音跟林霁說:“餘華的《許三觀賣血記》你知道嗎?”
“知道,但是沒看過。”林霁點了下頭,安靜地聽她講。
方瓊說:“相比之下,我還是比較喜歡看那本書,這本《活着》真的太悲慘了,這個主角福貴年輕的時候是個賭棍,他賭博把家業敗光了,後來他母親生病了,他就去找醫生,在半路上被國民黨給當作壯丁抓走了。”
林霁問:“然後呢?”
方瓊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後來他被解放軍俘虜了,等他回到家鄉,他母親已經過世了,他老婆家珍給他生了一對兒女,但是她女兒因為高燒不幸成了啞巴。”
“……”
林霁靜靜地聽着。
方瓊又歎了口氣,“唉,誰知道這才是悲劇的開端,家珍的身體不好,福貴的兒子有慶去醫院給縣長夫人輸血,結果活生生被抽死在了醫院裡,她女兒鳳霞結了婚,卻在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死了,家珍受不了打擊,沒過多久,也去世了。”
“……”
誠然,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林霁聽到這裡也忍不住為主人公的遭遇歎一口氣。
在這凡塵裡,你我皆是諸欲所困,無明所覆,貪愛所系;衆苦所燒,無常所迫之人啊!誰能輕易說得清,道得明這世界的奧秘呢?
方瓊接着說:“鳳霞的丈夫二喜是個搬運工,因為吊車出了岔子,二喜直接被石闆給壓死了,到這裡,他們家就剩下了福貴和他的外孫苦根——”方瓊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下,像是不忍心再繼續說下去,“苦根後來生病了,福貴就煮豆子給他吃,沒想到因為家裡窮,苦根連豆子都很少吃,這下直接吃的撐死了……”
“……”
方瓊伸手抹了下眼角,“我現在想起來都有點想哭,真的太壓抑太苦了,我當時看完差點就想仇視社會了。”
林霁垂眸随手翻了幾頁,無意間瞥到了書上的一段話:可是我再也沒遇到一個像福貴這樣令我難忘的人了,對自己的經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講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這樣的老人在鄉間實在是難以遇上,也許是困苦的生活損壞了他們的記憶,面對往事他們通常顯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過去。
不知怎麼,林霁莫名地聯想到了簡随臉上常常挂着的那份微笑。
因為父母離婚,單親家庭的孩子容易受人非議和欺壓,所以她從小就特别懂事,在别家小孩撒潑打滾的時候,簡随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她将自己真實的情緒層層掩蓋,隻留下那份最無害的微笑。
“要落實常規管理,規範辦學行為,去年的幾次聯考,我們取得了驕人成果……”主席台上肖正初正在總結二中去年取得輝煌成績,林霁聽見他着重地表揚了簡随。
林霁有些心不在焉。
她突然開口問道:“方瓊,你跟簡随認識很久了嗎?”
方瓊:“我跟學委是初中軍訓的時候認識的,有四年了吧,怎麼了?”
“那你知道她的生日嗎?”林霁又問。
“啊?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方瓊說,“學委她平常也沒跟我們提過,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有這回事了,她這麼仙的學神看起來都不用過生日的。”
林霁:“……”
林霁有些遲疑,“她——從來都沒有提過自己的生日嗎?”
“沒有。”方瓊仔細地想了想,“林姐,我不是要說學委的壞話啊,我覺得她雖然看起來挺平易近人,對誰都很溫柔,但是她有時候好像跟我們隔着什麼一樣,她自己要是不說,估計誰也不敢随便去問她的隐私。”
方瓊歎了口氣,很是深沉地說:“有點像那種,看起來跟誰都很熟,實際上又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離。”
正月裡的陽光不熱烈,随處飄來一團雲塊,就将它纏繞包裹,天空霎時陰沉下來。
林霁聽完突然覺得心髒發緊,她想起那次自己無意間握到簡随的手,卻又被她急促地甩開。
林霁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從方瓊的話裡,聽出了簡随隐藏的孤獨,在替簡随難過,還是别的什麼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原因。
林霁沉默着沒有說話。
“看起來挺平易近人,對誰都很溫柔,但是她有時候好像跟我們隔着什麼一樣。”
她對簡随來說是那種特殊的存在嗎?
那種不會保持距離的存在?
林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簡随的那份“距離”之外。
哪怕她們在小時候就認識,但畢竟中間隔開過那麼多年。
其實她們也沒有那麼親密,她們沒有熟悉到林霁可以肆無忌憚地摟住簡随的肩膀且不會被甩開。
就像林霁以前的那些朋友一樣,可能一旦彼此距離遠了,關系就淡了。
方瓊接着說:“但是學委為人真的沒話說,她人特别好。”
林霁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主席台上,肖正初唠叨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總算說到了大家感興趣的點,“下面是我校優秀學生代表,市三好學生,高一年級學生代表簡随上台發言。”
聽到這個名字,台下人一改方才的昏昏欲睡,使勁地開始鼓掌,甚至好幾個男生在下面輕佻地吹了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