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靈聖山之巅,聳立着一座天魔城,鱗次栉比的宮殿群,高聳入雲。它們印證着魔族曾經輝煌的曆史,也反襯着如今的失落。
山頂懸崖的峭壁上,紋飾繁雜的沉重大門,漆黑如夜。它大開着,就像這座山的嘴,大張着準備吞入獵物。
烏缇娜喚出甯波槍,縱身一躍,飛入門内。她的腳步沒有任何猶豫。她已經不需要再躊躇什麼。就連大門關上時,她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即使這裡可能成為她的墳墓,她也沒有止步一刻。
但這裡顯然不是墳墓,至少現在還不是。因為這裡正如沐風當初所見,是座金碧輝煌的宏闊廟堂。紅色咒文在頂上星羅棋布。廟堂正中,一座方鼎頂天立地,鼎足如四柱擎天,暗紅的血藤纏繞其上。
但這裡又與沐風當日所見有些不同。方鼎之下,堂中空處,一張堆滿珍馐美馔的九尺大桌,荒唐地擺着。人界的佳釀,神界的珍獸,魔界的海味,還有形色各異的果品,寶石似地撒着,填滿盤盞之間的空處。盤盞的擺放很有講究,外素内葷,疊了七八圈,看來就像春日裡最繁榮最缤紛的花園,要窮盡人的
五感,将世上所有美馔的形狀、色彩和香氣都亮相到極緻。兩座青銅酒尊高達二尺,柱立佳肴之間,尊中佳釀滿盛,紅光蕩漾。
一個九尺高的老人從鼎後走出。暗紫色的長袍,熒紫的細紋流動如光,長及地面的棕色須發将臉遮了大半。他的須發和衣着,不見絲毫散亂和褶皺。他的神情冰冷如霜雪,身姿筆挺如青松。他整個人,就像是聳立于寒雪中的峭壁。
烏缇娜認得這個人,甚至再熟悉不過。
那是她最後的敵人,魔界之主、魔族聖尊,刹荼恩。
刹荼恩從桌子後走出,緩緩走向烏缇娜,滿面冰霜漸漸融化,露出和緩的笑。
他步步逼近,烏缇娜深藍色的瞳孔中,恨意漸劇。她緊咬牙關,維持冷靜。
這個人屠了她滿門部下,折磨得她生不如死。他曾親手賦予她無上的榮耀,轉頭又親手摧毀她的一切,留給她數不盡的苦痛與傷痕,和不見盡頭的黑夜。
殺了他,天是不是就能亮?烏缇娜突然有種感覺,她的天永遠沒有亮的時候。
“恭喜你。”
刹荼恩的聲音,洪鐘般似從天上傳來。
烏缇娜攥緊了手中的甯波槍。
他從桌子上穩穩地舉起千斤重的酒尊,穩穩地往桌上的兩盞琉璃盞中倒滿葡萄美酒。他端起那兩盞酒,一面步向烏缇娜,一面慢慢地說道:“恭喜你,完成了夙願。”一面,将其中一個酒盞遞給烏缇娜。
烏缇娜直視他的眼眸,“你應該知道,我的夙願還未完成。”
他揚了揚眉毛,神色如舊:“那麼,感謝你。感謝你率兵滅了八宮,平了魔族的叛亂,将舊魔界夷為平地,開辟出一個新的魔界。”
酒盞又往前送了幾寸。
烏缇娜道:“不必。我并非想要如你的願。”
刹荼恩似沒聽見這話,轉身走回桌旁,高舉酒盞,道:“水魔主烏缇娜,征戰萬年,開疆拓土、平定叛亂,居功至偉。聊備薄席,為爾慶功。”
烏缇娜道:“我從未聽說魔界有這樣的禮數。”
刹荼恩笑道:“從前沒有,如今便有了。你在人界多年,當知其意。”
烏缇娜道:“我不知。我不知八宮叛變,更不知我滅了他們,是為你平叛。知道一切的人隻有你。你的陰謀,你的詭計,你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所作所為......”
刹荼恩顔色微變,放下酒盞,在桌邊的軟凳上坐下。
他閃動着灼熱的目光,“烏缇娜,如今魔界隻剩你我二人。你可知這是何意?這意味着,整個魔族,将由你我來統治。魔界可以廣納三界良才,以你混元石的法力,将他們化為魔徒。魔界很快就會複興,三界很快将盡歸魔族!而你,你将成為我的左膀右臂,與我一同主宰三界,一人之下,尊榮無上!”
“我要三界做什麼?”烏缇娜以一雙怒目回應他,“我要你給的尊榮做什麼?你是想彌補,還是想利用?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能被你利用的地方?”
刹荼恩長須一動,似笑非笑,“你說利用?你能成為水魔主、能統領十萬大軍、能威震三界,榮耀加身......你将一萬年來你獲得的一切,歸于一場利用的結果?”他突然斂了笑,“你從未将你獲得的一切放在眼裡,你從未将你的種族放在眼裡,你也從未将整個魔界放在眼裡!”
烏缇娜冷笑一聲,道:“那麼,魔聖陛下,你又把什麼放在眼裡過呢?我,或是我的部下,或是整個魔界的生靈,于你而言,有幾分重量?你陷害我的時候,你屠我滿門的時候,你放任八宮被我屠戮的時候,你又把什麼放在眼裡了?”
刹荼恩眉毛一揚:“你對八宮中人還有恻隐?難道不是你殺了他們?”
烏缇娜道:“是我。但動手之前我就知道,我是被你利用。否則那麼長的時間,你為何不派出一兵一卒來阻止我,而是任由我的部下攻城略地?因為當初你陷害我,就是為了今天我能殺了他們。”
刹荼恩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動手?”
烏缇娜道:“你雖然利用我,但我殺了他們,也是勢在必行,因為那是為了報我自己的仇。至于你要如何得意,我不在乎。”
刹荼恩掃視四壁滿嵌的魔靈石,很快找到八大魔主的石頭。他停止轉動的眼睛裡,一股深邃的寒意呼之欲出,“你可知我為何要他們死?因為他們背叛了我。”他走向牆角,在魇魔主的魔靈石前停下,冷冷地望着那塊暗淡無光的石頭,“如果今天你宮中的部下還活着,如果他們......不,如果你的首将希苑,或是你現在的部下螢,如果她們背叛了你,投入魇魔主麾下,謀劃着有一天取代你的地位,甚至殺了你,你會作何反應?”
“她們永遠不會背叛我。因為我不是你。”烏缇娜道,“假使真的有那麼一天,我要做什麼,都隻會借由我自己的手。因為我不是你!”
她眼光一閃:“你究竟對什麼事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到必須這樣利用我?”
刹荼恩站起,手中多了一杆比他還高的魔杖。魔杖通體漆黑,黑得甚至不見一處反光,仿佛要把天下所有的光亮都吸入其中。魔杖之頂,是鋒利又尖銳的月牙,宛如刈人性命的鐮刀。一顆八芒星,懸浮于月牙的彎處,不止地旋轉。
分明是困住所有光亮的魔杖,卻以暗夜中唯二發光的星月為頂部的魔力來源。
刹荼恩看出了烏缇娜臉上的困惑,道:“你可知這是什麼?”
烏缇娜道:“是你的法器。”
刹荼恩笑了,“不,是魂魔挲戮的。”
烏缇娜不禁一怔。
魂魔挲戮的法器,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在魔聖刹荼恩手中?
但聞刹荼恩徐徐道來:“十億年前,魔靈聖山形成,一億年前,魔靈聖山開始誕育魔魂,魔魂成形,化作魔靈石,魔靈石産生生機,則入聖鼎,煉就魔身。但自古以來,便有無法成形的殘魂,壓于魔靈聖山之底。魂魔挲戮,就是其中之一。”
烏缇娜道:“他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