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刈室。燈火通明的刑房裡,人影如鬼魅。
烏缇娜大口吐着血。她很清楚,混元石即将與她剝離,而她死期已近。
檀殷的術法變了力道,他雙腕扭轉,輸出一股淩厲的力量。
烏缇娜不由得挺直了身子!腹中,一種筋肉從肋骨和脊椎上絲縷剝離的感覺,伴随經脈斷裂的感覺,異常清晰而猛烈地,攻擊着她。這感覺不像是用法力造成的,更像是真的有人在對她剝皮抽筋。她隻有将身子繃緊才能稍微抵消一點疼痛。
但是檀殷不放過她。不到片刻,就連挺直身子都毫無用處。這種痛苦遠超她過往所受的一切傷痛,是一種嶄新的,極限的痛楚,連她都能恐懼——因為她看不見自己身體裡正在發生什麼,唯有具體到毫厘的劇痛告訴她傷害進行到了哪裡……
她擡起頭,睜大了眼睛,大口喘着氣,腦海中混亂一片,魔界的事,人間的事,神界的事,不停閃過她眼前,然後這些片段漸漸破碎,重組成沐風的模樣。
“沐風……沐風……”她好像聽見自己在喚他。
他在哪裡?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其實她仍沒有出聲,隻拼命喘着氣。喘着……喘着……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凄厲悲鳴——
“啊啊啊啊啊啊——”
沐風驟然睜開眼睛——他聽到了烏缇娜的聲音!
她從來不會這樣慘叫,再嚴重的傷害,也逼不出她一聲叫喚。方才這凄厲的聲音卻能貫透神界九重天!她在哪裡?!她遭遇了什麼?!!!
他定神坐起,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了幹淨的衣衫,身上纏着紗布,傷口無甚痛楚,身輕若飄。
環視四周,床帳外已無一人。這裡是杏林宮,他很确定。
他急急下床,撞見琉璃就在不遠的石桌旁坐着。
他是怎麼到神界來的,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記得。
“烏缇娜在哪兒?”他上前問道。
琉璃沒理他。石桌上一套茶具,她自斟自飲。
“我問你她在哪兒?!!!”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刈室。”
琉璃此言一出,沐風倒吸一口冷氣,汗毛豎起!
刈室意味着什麼,他太清楚了!而烏缇娜那聲慘叫,如果是從刈室發出的,那麼她已經兇多吉少。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把她帶來神界?!你既然什麼都知道……你為什麼……”沐風不住地發抖,“你也……你也愛過異族之人!你怎麼可以!”
此言一出,琉璃像是被針刺中一般,猛地起身,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到地上,在一地破碎聲中怒喝:“我愛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不是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每次與她對戰,神界動辄死傷無數!我兩隻手都救不過來!她手上有幾條命你數得過來嗎?!!!”她伸手指着沐風的鼻子:“當初我欠你人情不假,所以我沒向神界告發你的背叛,加上今日救你一命……若你說我還欠着你的,那日後我再還便是!但是這個女魔,她今日定要血債血償!”
琉璃是醫者,也是神,這兩種身份,都不允許她放過烏缇娜。沐風不再言語。在神界,不可能有人諒解他對烏缇娜的情愫。他閉眼沉思片刻,頭也不回地往宮門外奔去……
烏缇娜已沒了動靜,垂頭閉眼,像是沉睡着。紅色的流光源源不斷從她腹部逸出,飄飄蕩蕩到檀殷掌心,逐漸凝成圓球狀……
檀殷看着混元石在他手中逐漸成形。有了這塊石頭,神界再不怕魔界進犯,三界的秩序,終究還是神說了算。
最後一縷流光溢出,混元石成形,透明的紅色玉石,在燭光中晶瑩透亮,就像烏缇娜的生命。
檀殷看着烏缇娜。方才那聲尖銳的慘叫,宣告着神對魔的征服。可他沒有得意。
烏缇娜象征着魔族的威脅,除掉她,神界再無須忌憚魔族,一統三界指日可待。這個女魔令他憎恨,也令他震撼。她曾經強大的實力自不用說,除此之外,三界中沒有人有她這樣的毅力和膽魄。就連他自己,都做不到在那樣的酷刑下堅持兩個時辰一聲不吭,他自己的法術,他太清楚了……
“士可殺,不可辱。”
他想起烏缇娜的這句話。
她配得上這句話。
檀殷默念神咒,從烏缇娜指縫釘入,在她雙臂中碎骨斷筋的枝條,緩緩退出她的雙臂,從她十指指縫處離開,一路拖着鮮血,縮回橫木中。她随之從十字木架上俯面倒下,像一座山的傾塌。
“葬了去。”檀殷道。
一旁的行刑手揖手道:“可是木神殿下,神界從來沒有埋葬魔徒的先例。我看,就丢到下界荒山,即可。”
“聽我的,葬了去……”檀殷疲憊已極,一面留下這句話,一面手握混元石,腳步不穩地出了門。
行刑手向他遠去的背影拱手一躬,往地上的女魔走去。
他才邁出一步,即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旋即昏倒在地。
他方倒下,沐風就出現在房中。他收了手裡的法術,急急将門鎖上,确認房裡房外再沒有旁人,才大步走向烏缇娜。
他将烏缇娜扶起,靠在自己臂彎,本想立刻帶她遁形離開,卻被她的模樣吓得愣住——
烏缇娜仍穿着紫裳粉裙,頭上的蝶戀花玉瓣簪花也一如往昔,告訴他洺煙城的甯靜生活尚未走遠……
但她面色灰白,已然是死色。以往昏或沉睡,她多少還有一點點動靜。可如今,她全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活動,整副身軀陷入徹底的死寂。
她還有固定的外形,但就如這屋子裡的桌子椅子、鐵鍊鐵鎖一樣,成了沒有生命的“物”。她的形,也僅僅是形了。
沐風顫抖地托起她的一隻手。指尖仍在流血,碎骨全無支撐之力,整隻手就像裝滿沙子的手套,軟得異常。
他的一顆心絞擰得變了樣,痛得無力施法,好容易才擡起手,撫摸她冰涼的臉,須臾,将她摟入懷中……
“烏缇娜……烏缇娜……烏缇娜……”他哽咽着低吟,“我來了……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