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山冰髓的封印果然藏有玄機。烏缇娜為了阻止外力解開封印,設下了這樣的陷阱。沐風此時才想起刹荼恩将冰針遞給他時,那微妙的眼神,似輕蔑,又似挑釁,還似笃定不疑。那眼神是在問沐風:“你要救的人,她設下的陷阱就在那裡,你敢不敢往下跳?”
沐風拔\出身上的冰錐,捏個粉碎。他擡頭仰望空無一物的天花闆,似要将天花闆望穿,淩厲的眼神直通魔界,告訴刹荼恩——他敢!
點住幾處經脈止血,他又走到床前,閉目凝神,重新施法。
法力的每一運轉,都能勾起他傷處如撕裂般的痛,面比紙白,汗如雨下,他卻根本不能停下——烏缇娜額心已現出水紋印的淺淺輪廓,若此時停手,一切都将前功盡棄。
水霧仍變幻不斷,忽而又是一刀飛來,正中沐風左胸,接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過後,終于停止。
沐風左右胸各中兩刀,腹部正中一刀。
他點點頭。以烏缇娜當時的身體狀況,這個數,已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了。
他空不出時間也空不出手來拔刀,隻能任它們在肌骨間随着呼吸起伏,冰刃寒氣刺骨,加劇了疼痛。他隻能靠屏息來鎮痛,每半炷香呼吸一次,硬是咬牙撐到水紋印一點點加深輪廓,染上青藍......
烏缇娜身上水霧散盡,額心的水紋印定形如初,他終于可以不再堅持,一下收了力,暈倒在地。
冰針完成使命,叮當落地頓時湮滅。房中便再無動靜。
這安靜逼得螢不得不破門而入,見沐風此狀,忙扶起聲聲呼喚。
沐風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床沿摸索烏缇娜的手腕,他想要一個确定的結果。
把過脈後,他終于能松口氣。魇山冰髓的封印已經解開,她脈搏的跳動逐漸有力。
他拔出身上的四把冰刃,盤坐聚神,将殘餘的神力導入心髒周轉全身,以療愈那五個創口。拔出的冰刃很快融化,他凝重的面色有所緩和,擠出汗涔涔的笑,“好在冰刃中并無法力貯存,這些......不過皮肉之苦……”轉頭又對螢道:“小螢......跟我出去,我有話要說......”
螢勸道:“先療傷吧,有話以後再說。”
“不......”他強撐着身體站起,拉着螢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出門時還不忘将門關上。
沐風拉着螢走到戶外,兩隻手撐着門前的欄杆,道:“我有把握她很快就能醒來......”
螢卻高興不起來,自袖中取出凝合露,憂心道:“還是先上藥吧,沐風......”
沐風推開那瓶凝合露,道:“我沒事......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他停下喘口氣,接着道:“小螢,你是烏缇娜的部下,按說我無權要求你對她有所隐瞞。但是,這次請你答應我......琉璃來過的事,我們見過她後背傷痕的事,萬不能告訴她......她是個驕傲的人,若知道了這些,無異于再受一次刑......”
螢面露難色:“怕是根本瞞不住。她是個多麼機警的人......”
沐風不語,須臾歎道:“能瞞一時是一時......另外,我為救她而受傷的事,也不能告訴她。”
螢大惑不解:“為什麼?你如此珍視她,為何不讓她知道?!”
沐風一時語塞。他找不到一個看起來有說服力,又能掩蓋真相的理由,隻好歎道:“罷了……”
他們說話間,烏缇娜已從深沉的昏迷中醒來。所有記憶湧上心頭,她望着床頂的紗帳,痛苦地閉上眼。她還活着,卻不知該不該慶幸。
她本不須飲食,卻覺得口幹舌燥,料想是失血過多的緣故。轉頭見房中小桌上置着茶具,她手指輕輕勾劃,茶壺卻不為所動。勾劃兩三回後,她輕歎着放棄,料想壺中許是無水,才不受她控制。
她想起身,頭剛擡起,全身創口的疼痛頓時喚醒,又将她壓\回\床上。
她怎會甘心就這樣躺着,連喝水都做不到?就咬死了牙關,緩慢撐起上半身,喘口氣,放下雙腿。膝蓋上的兩個血窟窿還未好全,就要支撐上半身的重量,又是一陣劇痛噬心……
兩步的距離,她半走半拖才來到桌邊,打開茶壺蓋——
滿滿一壺清水,靜靜倒映她額心的水紋印……
烏缇娜心中疑雲頓生。
螢端着藥開門進去,見烏缇娜醒來,喜道:“師父!你終于醒了!”她提起十天的心,将将放下,又見烏缇娜右手在開蓋的茶壺上方來回晃動……
她在試圖操縱壺中的水,卻徒勞無功。
“師父……”螢露出愁容。烏缇娜即将獲知一件晴天霹靂的事。
“螢……”烏缇娜放下右手,兩隻手撐着桌面,死死盯着她倒映在壺中的水紋印,“我的身體怎麼了?為什麼我不能控制壺裡的水……?”
聽她一字字,說得冷靜克制,螢實在開不了口奪走她全部的希望,強顔微笑道:“許是……你傷得太重,一時無力運轉法力……待你傷好全了,應該就能……”
烏缇娜揮臂打落一應茶具,一時水漿迸濺,滿地狼藉!驟發的乒乓劇響即是她的憤怒,将螢未出口的謊言塞了回去。
她仍是從前那個烏缇娜,一擡眼,便盯得螢心驚膽戰。
“我活了一萬年,大大小小的傷受過無數次,每次隻要醒來,就能施法。從未像今日這般!”她一字字說,一步步走,走向螢,雙目逼視着她,“你既不擅說謊,就不要自作聰明!”
螢閉上眼,滑落兩行淚,看得烏缇娜驚異又心慌,腦中浮起一個可怕的猜想,踉跄着後退,餘光見沐風已在門口。
他已褪去了一身血衣,換上一身深藍色衣衫,衣袂在風與光中輕飄。
烏缇娜見他面色蒼白卻身姿筆挺地步入門中,來到自己面前,卻不敢看自己的眼睛,隻低頭道:“烏缇娜......”
她屏息等着。
“你傷勢太重。法力......潰散殆盡了。”
她做不出任何表情,面容僵在這一刻,整個人似要化成永恒的山石。在過去;在當下;在未來,在消逝了時間也消失了空間的她自己身上,這個孓然一身的她凝固成了死水一片。
天空一聲霹靂,驚醒她的靈魂。窗外雨已潺潺,她僵着脖子轉頭望向紛紛墜落的雨水,似看着她生命的源頭活水。
突然推開眼前的兩人,跑出門去,奔入雨中,她張開雙臂,仰天長嘯——
流水汩汩,大雨滂沱,她的嘯聲劍一般穿透。水就在她身上;在她腳下;在她身旁,卻絲毫不随她心念,從她最熟悉的靈物,變成她最陌生的冷物。
又是一聲霹靂,驚斷長嘯。她全身劇烈顫抖。
兩山排闼,天地迷茫,她隻影渺渺,不願也無處蜷縮。
沐風與螢自屋内追出。
她回過濕透的臉,望向他們,無聲無神,轉頭跳入湍急的河流!
“烏缇娜——!”
沐風箭步疾飛,仍臂長莫及,随烏缇娜一同墜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