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魔主……”
沐風站在蹤奁前,久久不語。
連他自己,都調教不出這樣的隊伍。今日他所見,那震天動地的氣勢,誓天指日的忠誠,出自三百輕輕魂靈,此數此量,僅昔日千分之一。而那十萬水魔,浩浩蕩蕩,僅憑權威與武力絕無可能駕馭。故魔界有烏缇娜一人,便可萬世無憂。
今日衆魔徒在場,沐風看得愈發真切,烏缇娜與他們有着天壤之别。她雖同樣殘忍嗜血,卻比他們多了一分情與義。從前他未能确定,如今卻深信不疑:比起任何力量,這一分情義,才真正令她三界無敵。
現出海底的圓圈慢慢閉合,水幕随之退下。湖中碩大無朋的漩渦在旋轉中漸漸攏起消失,留下滿湖激蕩的波濤。
烏缇娜停了手,再支撐不住,仰面倒下,從空中重重摔下。落地瞬間她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唇周白皙的皮膚,順着耳邊淌下頸部。
“烏缇娜,我們敬你為魔中豪傑。”雷神威霆歎道,“你若肯放了沐風,交出混元石,神界或能放你一馬。”
烏缇娜平躺地上,輕閉雙眼,胸膛一起一伏,咳血一聲複一聲,卻道:“你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我何需你們放過……”
“既然如此,你便坐以待斃罷!”檀殷早知威霆之語不過釣魚話術,他根本沒想放過她,手中神渠已槌蓄勢待發。
神魔大軍齊力沖擊結界。烏缇娜拄着甯波槍,踉踉跄跄地站起,立定之後,竟笑了。
“你們果然……沉不住氣。”
衆神魔隻見她雙手按住腹部,以為她試圖止住傷口的疼痛,卻見她手心再度迸發紅光。紅色的水滴狀斑點從她雙手開始出現,蔓延進袖管,逐漸遍布全身,直到漫過了頸部,停在雙頰邊緣。
在場神魔都道情況不妙,卻不想那結界竟越沖擊越堅固,方知烏缇娜的身體正在飛速複原。
果不其然,她身上斑點的顔色越來越深,她的面色随之恢複血氣。不稍片刻,斑點淡化,待到徹底消失時,她全身四處創口已悉數愈合。從戰袍上那四個破裂的口子中看去,不複見血肉模糊,唯餘雪白肌膚上,微紅的疤痕。
她猛地睜開眼,滿目怒火再壓抑不住,目眦盡裂。
甯波槍再度揮下,撩起烈烈槍風向四面八方沖擊而去,直将結界從内爆破開,震得一衆神魔猝不及防飛将出去。
烏缇娜仍不顧神族,隻含着滿腔怨恨向着衆魔奔去。神将們欲進攻,卻被淩清攔住,“莫去。她既執着于此,我們何不坐收漁翁之利?待她除掉這些魔徒,就無人與我們争奪混元石了。”
她一跺腳,騰躍空中,暴怒長喝:“納命來——!”舞槍若棍,當空劈下,卻未擊中敵人,而是打在地上,槍頭整個嵌入土中,掀起泥土萬丈萬頃,化作巨龍,張口向魔族衆人吞噬而去,一口即下數十人。
泥土有形亦無形,刀劍縱能劈斷巨龍,其斷截複又成形,為龍為蛇。魔徒們越是反擊,龍蛇就越多,最終多到擁擠在他們之間,無縫無隙。魔徒已剩不多,在鼓動的泥土中被擠壓到動彈不得。
此時烏缇娜又已挑起山一般體量的土石,向他們傾瀉而下。
“此處就是你們的墳墓!”
他們最後聽到的,隻有烏缇娜這句冰冷的話。
無邊無際的蘆葦蕩,聳立着一座高高的丘陵。黑色的泥石,一層壓過一層,不見一處空隙。這座丘陵靜若死墳,埋葬了魔族大軍最後存活的三十個魔徒。無論多少撕心裂肺的掙紮,都被死死壓進其中,溢不出絲毫動靜。
烏缇娜飛身丘陵之頂,冷眼俯視腳下的墳丘,手指憑空一挑,維絡被拖了出來,摔落地上,不省人事。
“如此死法,太便宜你了......”
她反手将甯波槍倒豎,魇山冰髓的鋒芒對着墳丘。手起手落,她戮力朝下一擲,冰髓牢牢紮入土中。
一時,無盡的冰裂之聲在墳中響起,傳出已成轟隆之聲,宛如悶雷,隐約可聞衆魔嘶鳴......
土地女神坤境不知何時已返回,目睹完這一切,她納悶不已,“她是水魔,何來這縱土之術?”
檀殷為她解答:“莫忘了這是在水邊,泥土較為濕潤。故而那并非縱土之術,而是她精準地控制了泥土中的水分,以此操縱泥土活埋衆魔。但據我對她的了解,即使她是最強的水魔,也未聽聞她有如此可怕的縱水之力......”
“不止如此。”淩清道,“彼時她已重傷在身,何來那紅色的法力束縛水魔魂靈,之後那速度驚人的療愈之術也是......水系法術絕不會呈現紅色的形态,她的力量源自何處?而且......我們打到現在,都已疲憊不堪,她何故能夠不休不止,精力源源不斷?”
“且為何,她原本的法力對水魔魂靈皆無用,那紅色的力量卻能接觸到沒有實體的魂靈?魂魄本無根,但歸于三界之内,三界之内……”檀殷心中冒出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猜想,“難道……”
“不妙!”沐風在蹤奁前失聲道。
螢聞之不解:“有何不妙?她不是赢了魔族一方嗎?”
“她暴露了一件最該保密的事:混元石不在他處,而在她體内!”沐風皺眉道,“這下神魔兩界絕不會善罷甘休!隻要制服她,就等于擁有混元石。他們會不擇手段!”
螢思忖着,心中已忐忑:“我在她身邊這麼久,這不像她會犯的錯誤。”
“這不是錯誤。是她無可奈何。那時她身負重傷,無力将過于強大的混元石之力僞裝成水系法術的形态,但又不得不借助混元石克敵求生。”
螢恍然,隐約的擔憂從心海深處浮出水面,直覺今日烏缇娜就要在她眼前堙滅。她擡頭急切問道:“他們要做什麼?抓住她開膛破肚嗎?!”
沐風搖頭,緩緩歎道:“那還是比較好的情況。從她今日對混元石操縱自如的情況來看,恐怕混元石已經化為流态,融入她全身經脈。若要取出,隻怕痛苦遠非我們所能想象......”
維絡醒來時,烏缇娜已飛落她跟前。她直起上身,卻被她當胸一腳,狠狠踩回地上,直碾得肋骨盡碎。
烏缇娜看着她蠕動呻/吟,像看着一具死屍。她一俯身,批過她十個耳光。每一掌都灌注十成法力,高舉重落,一掌更比一掌迅疾狠厲。十個巴掌過後,維絡在她冰封三尺的銳利目光下,再做不出任何表情,雙頰皮肉皆盡,白骨曆曆在目。她兩顆眼球已被掴出,僅以絲絲筋肉系在眼眶内。烏缇娜左手按住她的腦門,右手托起這兩顆血淋淋的眼球,攥于掌心,生生往外拽。
“呀啊——!!!!!”維絡爆發出慘烈的呼叫,隻覺整個腦子都要被烏缇娜拽出。她早被之前那一腳踩散了法力,隻能雙手拼命打着烏缇娜的手,卻是蚍蜉撼樹。
突然,她聞得一聲濕濡的斷裂聲——烏缇娜的手臂似彈簧般彈起,緊握的雙拳中,血流如注,來自兩顆眼珠子。
維絡再發不出聲音,唯餘苟延殘喘。烏缇娜抓起她黑色的衣領,靠近她挂着半截筋肉的眼眶,并指勾起銀白的光,欲從她的眼眶探入腦中,索取她被誣陷,被折磨至今的真相。
她法力尚未施出,即感覺腳下異動,一隻漆黑的手破土而出,一把攥住她的足踝!
戰況又起,她舉□□向那隻手。此時她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一副手骨。
就在這副手骨被甯波□□中、散架的同時同刻,烏缇娜突感後腰被割裂的劇痛,轉身舞槍劈去,一具手持大刀的森森白骨被她攔腰劈成兩半,落地散架。
她捂住後腰的傷口,血已将整條腰帶濡濕。
遠處,坤境正盤坐在太極法陣中聚精會神,法陣中還坐有兩人,正是冥府的黑白無常。三人盤坐成一個等邊三角。
檀殷上前抱拳道:“老夫代神界感謝二位鬼神傾力襄助!”
“無妨。”黑無常笑道:“我等既為鬼神,自然歸屬神族。今日之事,不過本職。且烏缇娜曾與我等有過一戰,此行正好一報昔日之辱!”
白無常道:“今日我三人所施“影障之術”,乃冥界秘術,至今無人能破,定能敗之!”
維絡不知何時已撐着最後一口氣遁逃。而烏缇娜腳下又有一具黑色的骷髅鬼兵破土而出,揮刀向她劈去。她空手接白刃,将鬼刀輕輕一托,反刺進骷髅鬼兵的頸椎。但和之前一樣,她動手的同時同刻,身後白色的骷髅兵又劈下一刀,砍在她後背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腰。
烏缇娜轉身殺了白色的骷髅兵,終于看出這一術法的本質。兩具骷髅,黑為影子,白為實體。黑者聲東,待她反擊的同時,白者擊西。隻要她分身無術、沒有三頭六臂,就絕躲不過任何一次攻擊。
此刻她隻覺後背兩處創口的劇痛遠超預料,痛得她直不起身。更要命的是,她頭昏腦脹,目之所及漸漸模糊。這個術法似有奪人意識之效。
她再度按住腹部,被坤境看在眼裡,“她的療愈之術太過厲害!絕不能讓她有時間施法自愈!”黑白無常得令,三人變換手印,加大了施法力度。
混元石的力量尚未催動,地上已如雨後春筍般破出一具又一具骷髅鬼兵!方圓三丈之内,密密麻麻,似蜂擁巢穴,向着烏缇娜包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