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巷紅牆之南的玉瓊宮,雕欄玉砌,燈火通明。
一個宮女走進正堂,旋即關上門,對堂中上座的夏昭媛和夏欽行過大禮,躬身道:“回禀大人、娘娘,那妖孽,死了。”
夏昭媛不敢放下懸着的一顆心,追問道:“你确定?”
宮女道:“是。滿宮裡都在傳,紅昭儀實為妖精,陛下已命莫大人殺了她!奴婢聽清政殿的宮人說,陛下已回了清政殿,命人準備明日的中秋慶典。想來,莫大人已将事情處理得幹幹淨淨。”
夏昭媛終于松了口氣,釋了一身緊繃的坐姿,倚在椅背上。
夏欽卻仍面色凝重:“女兒這是走了一步險棋。”
“能有這樣的結果,險也無妨。”夏昭媛笑着掏出手巾拭去額角的薄汗,“況且,我隻是讓禦膳房給她送去未熟透就有毒的食物,想着即使事發,陛下也難查到我頭上。畢竟如此中毒之法,本就是一不留心便會有的。但我沒想到,她天生便自掘了墳墓。我的計謀實行了個把月,她毫發未損,我才疑她非人,索性托口禦膳房失職,将事情捅給陛下。但我也沒想到,陛下竟連禦膳房的責任都沒追究,轉頭就直截了當地給她下毒。”
“這是自然。陛下最忌諱的,就是宮中出現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人或物,更何況是妖獸。”夏欽冷笑道,“且陛下剛經曆的平叛之役,與妖獸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紅昭儀這是犯了大忌。陛下怎會放過她?”
“所以女兒才說,她天生就給自己掘了墳墓。”夏昭媛得意洋洋。除去紅昭儀,明日中秋慶典,她又是李鮮座旁,驚豔滿堂賓客的唯一明珠。往後的歲月,她又将繼續被紅昭儀中斷的專寵,她又将立身于萬千華彩之上。
此時她突然又想起什麼,從袖中摸出一錠金元寶,給了那宮女。宮女跪下磕頭,連聲稱謝,又見她隻手一揚,便識趣地退下。
夏昭媛和夏欽隻見那宮女拉開正堂大門,身影才消失在門後,複又步步後退,回到堂中。
那宮女滿眼驚恐,上座的父女倆逐漸看清,她的喉嚨被寒光逼人的劍鋒抵着。他們立刻警惕地站起身。一把長劍緩緩從門後伸出,一個人一步步走進堂中。
“莫天遙!”夏欽驚道。
待宮女被逼到牆下,退無可退,烏缇娜手起劍落,将她的頭顱斬落劍下!
噴湧的鮮血濺了滿堂。夏昭媛爆發出尖銳的驚叫。她身上臉上都被宮女四濺的鮮血波及,方知死亡已迫在眉睫。
“來人!來人!”夏欽大聲呼喚着門外的侍衛和宮人,卻轉瞬恍然:若他們還活着,方才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烏缇娜轉頭看向他們,步步逼近。
此時夏欽才看清,她那一雙澎湃着殺意的眼睛,是森森的藍色,如海底的洞穴,深邃無邊。而她雙眼之上,一個水紋樣的印記,正散發着寒光。
“莫天遙……你也是妖!”夏欽不寒而栗,顫聲道:“你和紅昭儀是什麼關系?”
“我不叫莫天遙。”烏缇娜冷若冰霜的聲音在堂中陣陣回響:“我叫烏缇娜。我不是妖。我是魔。你們的紅昭儀程紅韻,本名伽美洛,和我一樣,也是魔。她被你們愚弄緻死。”
她越是波瀾不驚,就越令人發指。
“你想幹什麼?!”夏昭媛雙腿已軟,攤坐在椅子上。
“我想殺了你們。”烏缇娜簡簡單單幾個字,直截了當判了他們的末路。
夏欽怒吼着拔出随身佩劍沖向烏缇娜。為了他的女兒,他明知力量懸殊,仍欲作困獸之鬥。
“可笑。”烏缇娜避過他的劍鋒,繞到他身後,揮劍刺穿他的心髒。
“父親——”夏昭媛撕心裂肺,撲倒在夏欽的屍首上。
烏缇娜踱步至她跟前,垂下剛拔出的劍,夏欽淋漓的鮮血一滴滴順着劍刃落在她眼前。“你知道嗎,伽美洛也是這樣的死法。”
夏昭媛對着眼前的血流,泣不成聲。
“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為何會為了一個凡人,舍棄一切。我更想不通,她竟會被你們一步一步愚弄至這般下場......”烏缇娜蹲下身,抓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可怖的面目,“但我知道一件事......你們該死。”
“我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我不想死......”夏昭媛淚流滿面,無力地求饒,她明知這并沒有用,但求生的本能,使她停不下這幾句話。
“你至少還能求我。”烏缇娜冷笑一聲,“那蠢貨該向誰求生?”
她的手松了劍柄,長劍落地,一聲清脆響起時,夏昭媛以為她求來了生機,誰知下一刻,那隻丢下長劍的右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烏缇娜就這樣攥着她的脖子将她提起。她穿着錦花玉鞋的雙腳,在風中踢踏,找不到倚靠。
烏缇娜的手越攥越緊,腦中一片空白的夏昭媛本能地意識到,她或許并不是要掐死她。
這隻手突然變得堅硬而銳利,如剪刀一般,咔嚓一聲,将夏昭媛的纖纖玉頸整個剪斷!
鮮血噴湧而出,血雨般飄落,星星點點灑了烏缇娜滿身,她面不改色。
夏昭媛梳着高髻、綴滿珠翠的頭顱沉沉落地,發出一聲咚響,伴随着珠翠叮當,将她的一生斷送。
烏缇娜用這隻浸血的右手,自袖中取出封印着伽美洛法力的銀瓶,閉目默念咒語。吟畢,将銀瓶揮擲空中。
銀瓶在半空中開裂,一股異常強大的法力頃刻間噴薄而出,化作猛烈的爆炸,将屋頂掀開,烈火迸發而出,直沖雲霄。
玉瓊宮容不下這驟然爆發的磅礴能量,瞬間被炸為廢墟,不留片瓦。
烏缇娜從熊熊火光中走出,徑直走到宮巷中。寒月照臨寂寞深宮,也照着她一身的血腥。
清政殿歌舞升平,慶典預演的鼓樂之聲已傳到了這裡,在烏缇娜耳中左刺右突。
她的殺心指向那聲音的來處,周身旋起藍色的光,即将前去再開一場殺戒。
忽然,她感到一陣異樣,轉頭望着遠處的天空。眉頭一蹙,随着藍光消失在寒涼月色中。
山上的竹屋,籠罩天幕的結界蕩漾着層層光波,如一池靜水被風吹起漣漪陣陣。
烏缇娜于夜色中現身,擡頭檢視結界的每個角落。結界絲毫未損。那方才她在宮中感知到結界劇烈波動,又是何故?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沐風倒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嘔出鮮血。
他逆了烏缇娜的心意,強行施法沖擊結界,招緻魔蠱血契的反噬,已是重傷。
他知道烏缇娜一旦感知結界受沖擊,就會即刻返回此處,因為那很有可能是外來的敵人,再一次來傾覆她的巢穴。
螢聞聲跑出,吓了一跳,立刻前去攙扶他。
“你一直在監視我!”烏缇娜怒聲沉沉。
“你已經......血洗了玉瓊宮……”沐風被螢攙着坐起身,倚靠着亭子的柱子,“你不能……再殺了李鮮。他若死了,人間就将陷入戰亂,生靈塗炭……”
“與我何幹?”
“那……伽美洛與你何幹?你為何要為她殺人?”
沐風本沒指望烏缇娜會回答,不想卻見她眉目間泛起淡淡的悲色,開口道:“因為那時候,她是唯一維護我,不願加害于我的人。當初整個魔界,衆口铄金,恨不能立刻置我于死地。隻有伽美洛堅稱我無辜。魔聖因此将她禁足,直至我被逐下凡間。”
“烏缇娜......你能明辨是非。你不是一架殺人的機器,不是一頭吃人的野獸。”沐風被體内的蠱蟲折磨得痛不欲生,捂着心口,卻仍不肯停止勸說,“所以,你......不該放縱嗜血的魔性。你殺别人,現在的我無能為力……但李鮮,他一人關系着全天下……留他一命……不到百年時間……冥府自會審判他,人間因此可得百年安甯!”
烏缇娜冷笑道:“你何其可笑!冥府是神界所轄,神何時會替魔出頭?莫說百年,我一刻也不願他多活!”
“烏缇娜……”沐風強忍疼痛,攀着亭子的欄杆站起,怒目而視,撐起全部的音量:“你若殺了他,令人間陷入災難......神界絕不會再顧忌我的死活,必然要下界讨伐你!你的法力再強大,孤軍一人也敵不過神界百萬雄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