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光閃過,烏缇娜已在禦花園中,露華閣就在前方,她卻遲遲不肯挪步。
那個九千年的伽美洛已經死去,剩在人間的,不過一具弱小的,早晚會腐爛的軀殼。她無法理解伽美洛的選擇,卻又不禁問自己,她和伽美洛,真的有區别嗎?伽美洛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呢?混元石就在她腹中,她滿足了嗎?相比之下,伽美洛的路,短途又清晰可見,而她的路,是荊棘密布的崇山峻嶺......
這時,她感知到李鮮的新任主管内侍李淨正往禦花園走來,她回過神,快步走入露華閣,施法喚醒尚在幻覺中的侍衛。閣中逐漸熱鬧起來。
她假意附和着侍衛們的閑聊,而敲門聲已響起。門外,果不其然是李淨。
李淨來到這裡,就意味着,不論有沒有伽美洛的事,今晚她都出不了宮——李鮮出于某種目的,必須将她留在宮裡,且不能讓她知道——或許,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李淨顫顫巍巍行過禮,躬身道:“陛下旨意,請莫大人随奴才去一個地方。”
烏缇娜還是第一次因一句凡人的話而心緒不甯,仿佛某種不詳的預感即将應驗。
侍衛們跟在她身後,她跟着李淨一路走,走到了後宮的宮巷中,一步一步,竟是通往火雲殿的方向。最終,他們停在了火雲殿大門口。
火雲殿中站滿了手舉火把的佩刀侍衛,炬火之光将夜天照得通紅,映照着漫天飛舞的火雲楓紅葉,當是伽美洛最愛的景緻,但此刻,她正跪在院子裡,四個侍衛包圍着她,劍拔弩張。飛揚的紅葉落了她一身,這火紅的顔色,卻不能給她片縷溫暖,她仍着一身白中衣,披着粉色長袍,于寒風中瑟瑟發抖。
正殿前的石階上多了一張雕飾繁奢的椅子,李鮮坐于其上,背靠一片漆黑。
李淨帶着烏缇娜一行人走入院中時,正撞見李鮮命人在火雲殿中打砸。
毀物之聲刺耳無比,每一聲都是帝王盛怒。院中衆人速速跪下——除了包圍着伽美洛的侍衛,他們必須保持警戒的姿勢,以防萬一。而這個“萬一”,竟來自他們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紅昭儀。
未幾,殿中已是狼藉遍地。作為尾聲,幾個内侍從殿中搬出紅珊瑚樹,置于院中。李鮮手捧青瓷茶碗,用茶蓋撥開茶碗中漂浮的茶葉,頭都不擡,隻道:“砸。”
“陛下!不要啊!這是您親手贈與妾的!求您,至少......至少留下它!”伽美洛放聲嚎啕,掙紮着膝行往前,那四個侍衛馬上将她死死按住。
乒乓之聲此起彼伏,紅珊瑚樹斷枝的每一聲,都是伽美洛心碎的聲音。
“莫天遙何在?”李鮮喚道。
烏缇娜躬身走上前,道:“臣在。”
“給她下蠱。”
烏缇娜一怔:“臣……不明白……”
“你也很難相信吧?你眼前這個女人,朕的昭儀,竟是妖類……”
烏缇娜佯裝難以置信,看向伽美洛,道:“陛下……何出此言?”
“朕自然不是無憑無據。你放心下蠱便是。”李鮮仍舊撥弄着手裡的茶碗,低頭抿入一口,道,“下過蠱後,讓她說出她的主人是誰,再将她打回原形。”
伽美洛體力未複,不再嚎啕,哭腔已是虛弱:“陛下……究竟為何您要如此冤枉妾?妾傾心于您,為你抛棄一切,怎會是妖?”
李鮮終于擡頭看着她,語聲極盡冰冷:“你現在承認,可少受些苦。不必變回原形,一切從頭開始。”
伽美洛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陛下,妾也曾與您朝夕相對,妾是什麼樣的人,陛下應該再清楚不過。聖明如陛下,怎會聽信他人無稽之談?陛下定是被人蒙蔽了!此人居心何其狠毒!”
聽罷此言,李鮮手中動作一頓,便将整個茶碗狠狠砸到伽美洛跟前!精緻的茶碗應聲而碎,似驚雷劃破夜空!
烏缇娜看着潑灑滿地的茶水,知道李鮮的心思已覆水難收。
隻見他硬着一張漲滿恨意與羞恥的臉,咬牙道:“朕每每想到曾與你同床共枕……隻覺腸胃翻江倒海,惡心至極!”
這話如刺骨冰水瓢潑,淋透伽美洛全身。一陣惡寒從内而生,堵在她胸口,似要将五髒六腑連根拔起,令她痛不欲生。她機械地遙頭,一字一字吐出:“不……不……”她擡頭望着李鮮,凍僵的臉上隻剩深淵般的恐懼,淚水不知不覺,源源不斷,流過她顫抖不止的紅唇,“李鮮,你不能這樣對我……你可知……我為你抛棄了什麼……我為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你不可以……不可以……”
李鮮還是問她:“你的主人是誰?是不是李淵?你是李淵留在宮裡的?”
除了皇叔李淵,李鮮沒做過别的噩夢。
伽美洛仿佛沒聽見他的問話,她被失去所愛又失去未來的恐懼徹底淹沒,驟然崩潰,爆發出極凄厲的嘶吼:“李鮮!!!你不能這樣對我——!!!”
她承受烏缇娜施法時,那般劇痛噬骨,也未爆發出這般震破雲霄的悲鳴。
李鮮尚未對這震耳欲聾的吼聲作出反應,烏缇娜一巴掌已扇過伽美洛的臉。
伽美洛歪過臉,似木頭般沒有任何反應。
“妖孽!膽敢直呼陛下名諱咒罵!你算個什麼東西!”她厲聲喝道,拔出随身的佩劍——寒光劃過火光,銀白的劍刃從伽美洛右肩貫\入,從她肩胛骨處刺出滿劍的血紅,滴滴鮮血流淌如柱。
衆目睽睽隻見烏缇娜一驚,旋即拔出劍,顫抖的手再握不住劍柄,“哐當”一聲,長劍應聲而落。
烏缇娜轉身跪伏地上,訴道:“事有蹊跷!陛下容禀!”
李鮮一皺眉:“說。”
烏缇娜一字字說得冷靜而清晰:“據臣所知,凡妖類,皆鋼筋鐵骨之身,等閑兵刃,斷不能傷其分毫!臣所佩之劍,與在場衆侍衛并無不同,不過普通兵器而已,卻能将紅昭儀傷成這樣......隻怕事情另有隐情,萬一她真的不是妖,一經下蠱,即可斃命!”
“絕無可能。”李鮮冷笑一聲,給李淨遞了個眼神,李淨随即奉上一個藥瓶,放到李鮮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