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千機閣中的侍衛醒來時已是站姿,過往數日,他們以夢為真,但夢中所見,皆為人操控。
他們回到皇宮,已是日落月升之時,天邊紅藍交接,日月同列蒼穹。
烏缇娜身後跟着千機閣的侍衛,走在長長的宮巷中,一路走向清政殿的偏門。她是三品侯爵,禦前特使,千機閣閣主,卻從來不能像其他衆臣那樣,通過高大的紅色宮門,走過寬闊的廣場,走上白玉石階,進入恢弘壯觀的清政殿的正大門。
但她從未在意這些事,一如她從未将李鮮給她的官爵名号放在眼裡,在她眼中,那些不過肩頭微塵,本不屬于她,早晚要拂去。
清政殿中,跟了她一路的侍衛們紛紛跪下,對李鮮齊聲道:“恭喜陛下,莫大人不負所望,鎮伏妖獸!”
烏缇娜将一本簿子雙手遞給新任的禦前主管内侍李淨,他佝偻着背接過簿子。李淨是個從冷宮調來的,白發蒼蒼的老内侍,沒有任何背景。或許隻有這樣的人,才能讓李鮮放心。
李淨将簿子遞給李鮮,烏缇娜道:“臣按此書中,嚴内侍所述之法,掌握了控制妖獸之術。此書極為重要,臣不敢占有,當完璧歸趙。”
李鮮收下書,道:“你提前鎮伏妖獸,居功甚偉。朕自當重賞。”
烏缇娜跪下:“請陛下不要再犒賞臣了。臣有如今的官爵,三世已足,再受封賞,隻會傷福敗德,于後世無所裨益。求陛下,讓臣留在陛下身邊就好。臣需為陛下盡忠,才能惜福,才能不負陛下恩德。”
李鮮眼角聚起隐約的笑意,轉眼即逝,隻道:“準奏。”
烏缇娜走出清政殿,十名侍衛分出六人,寸步不離地跟着她。他們奉命與她形影不分。
雙腳踏下清政殿偏門木階的最後一級時,她看見遠處一個衣裝華麗的倩影,正在宮女的攙扶下邁上清政殿前白玉石階的最後一級。
她認得這個人,她是夏欽之女,後宮的夏昭媛。
她正看着,身後領頭的侍衛已禮貌地催促她離開。
她隻得踏下木階,遠離清政殿。
今日她本不必回到此處,是李鮮召她回來的,卻又不說何事,聽完侍衛所報的鎮伏妖獸之事,就打發了他們。她欲出宮,才知已是戌時,宮門早已落鑰。
“怎麼辦?”她轉身問侍衛們。
領頭的侍衛抱拳道:“請大人移步茶室,在下......去尋看守宮門的弟兄。”
烏缇娜笑了,眼中扮出三分和藹,一如她此刻的語聲:“不急。反正都這個時辰了,今日奔波了一路,我也有些疲累。這些天與你們相處,也想與你們喝喝茶,叙叙話。難得有這樣的時候,你便随我們一塊兒去,不落了一人才好。”
“這......”領頭侍衛猶豫些許。
“兄弟若是着急換班,也是人之常情,咱們下回再叙。”烏缇娜滿面笑容走向他,輕聲道,“我和其他兄弟們就站在此地等候,你去取了宮門鑰匙來,莫耽誤了時辰才是。”
領頭侍衛想了想,笑道:“不。在下能與大人一叙,是三生有幸。”
他們雖處處監視烏缇娜,烏缇娜的官爵卻是他們一生都望塵莫及的。如此人物邀請他們,他們自然很難拒絕——伺候好了這位皇上跟前的紅人,或許有一天,她一句話,就能讓他們翻身。
烏缇娜笑意更濃:“茶室何在?”
“在禦花園‘露華閣’中。”
禦花園的露華閣,是一座供遊園之人歇腳的小小茶室。
烏缇娜和六名侍衛走入閣中,小小的茶室瞬間擁擠起來。侍衛們還挪動着腳步相互讓着位子,烏缇娜已将門阖上。他們回過頭招呼她時,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便再動彈不得,直挺挺地站着,腦中浮現出他們一起飲茶叙話的畫面。
而他們一路監視的人,已不在露華閣中。
火雲殿,一道藍光閃過,烏缇娜如約而至,落地瞬間,擡手在宮苑四周布下靜音咒。
今日的伽美洛不着粉黛,不佩珠寶,隻着白色中衣,肩披貼身的粉色長袍,無花無紋。她一頭紅發披散全身,白着一張毫無血氣的臉,雙瞳不再維持黑色,額心的火紋印也不再閃光,都無力地發着紅。正殿高高的大門,她自己緩緩推開半扇。她宮中所有宮人侍衛,都已被她遣走,隻留她一人。漫天紅葉依舊,卻平添蕭索。
烏缇娜看她蒼白的臉色和再藏不住原形的容貌,便知她已将一身法力散了個幹淨,不由皺眉,撇過臉去,不想看她。這一撇,她看到正殿餐桌上,置着剛吃完的晚餐,餐具中滴水不留。那些杯盤碗盞極為精緻,精緻到令她心生疑窦。
“這些像是隻給李鮮用的東西。”烏缇娜道。
“這幾日......都是他親賞餐食,一日三餐,頓頓不落。”伽美洛語聲無力,身體已是虛弱。
“你我本不用進食,為何要吃下這些,還吃得如此幹淨?”烏缇娜疑道。
伽美洛疲憊地笑着:“因為這是他的賞賜。是他的情意。所以我一滴水都不能放過。”
所有餐具,構成一整套的極品紅釉,釉面光亮如水,釉質細膩非常。烏缇娜拿起酒杯仔細端詳,上面勾畫着繁複的金色花紋,乃鴛鴦戲水圖。
伽美洛見她面色凝重,久久不語,問道:“你怎麼了?”
她放下酒杯,心頭卻放不下思慮,“你可知今日我到此處,原本不會這麼早。是李鮮突然召我回宮,我才不得不喚醒那些侍衛,又演了一場戲。我離開清政殿時,見到了夏昭媛。我要出宮時宮門已經落鑰,侍衛雖說去尋看門人,但他若遲遲尋不到,我也就出不了宮了。”
伽美洛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我出不了宮不是巧合,是李鮮今晚不願讓我出宮,但又不能明說呢?如果他不願讓我出宮,跟夏昭媛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