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君慵懶地坐于主位之上,俊美的容顔比之天化還要稚嫩幾分,不過十五六歲模樣,許是神人不盡相同。如畫的眉眼如碧波春水,清澈盎然,将一山繁榮盡比了去。一雙鳳目似有無措,把玩着一枚玉石琵琶狀的腰墜。
琴弦斷裂,卻增了幾分瑕疵之美。
“恭喜君弟曆劫歸來,今九天玄火出世,地獄業火皆熄,為玄火供靈。”
“哦?”
少年伸手,掌心一簇玄火越越而起。
“聽聞九天玄火可解劇毒,除傷勢。為何本君這傷卻并未頃刻而愈?莫非是這玄火之能,不過虛張聲勢?”
“君弟可曾放下凡塵?”
“凡塵?”
少年狹長的鳳眸閃過一絲困惑,搖了搖頭。
“君弟放不下的是什麼?是至親,摯友,還是……”
少年遺憾道:“似乎,都未曾放下。”
碧霞元君走上前來,為少年搭上一件披風。
“并非君弟放不下他們,是未曾有一人,放下過君弟。”
少年揉了揉腦袋,萬箭穿心的疼痛似乎還未散去,碧霞元君美目之中掠過一絲心疼,道:
“九天玄火消得去外傷,卻護不住神魂。君弟可往忘川河一遭,洗盡鉛華。”
少年将腦袋埋于元君懷中,眼中似有液體滑落,少年一怔,觸手已是一片濕潤。
“有勞女兄陪我一遭。”
碧霞元君心頭一軟,點頭允諾。
‖ 忘川
少年褪下衣衫,一步步往河中走去。
河中怨靈飛速撲來,又懼他神力,不敢靠近。
前世來生一幕一幕,如過眼雲煙,轉瞬而過。少年怔然擡頭,望見了那一世的自己。
“末将思子,一時昏聩。”
“别碰我哥哥,誰也不許碰他!”
“你不是想吃吳大娘的燒雞嗎?我現在就去給你買,好不好?”
“哪吒的小兔子不見了,天化哥哥的螢火蟲也死掉了,哪吒不要這隻兔子,哪吒要天化哥哥的小兔子!”
“臭小子,就會騙我老爺子。”
“你這逆徒,偏偏不聽為師的話!”
“天化,師兄的酒,可還合你胃口?”
少年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忘川之水頃刻湧來,将其洗去。
他擊碎其中幻影,急忙披上外衣。
衣帶還未系好,便已昏厥倒地。
碧霞元君等了一日,不見弟弟出河,隻好入河一觀。
“三郎,三郎?”
碧霞元君喚了幾聲,見少年并未有醒轉之相,微微歎了口氣,将他抱回泰山。
‖ 泰山
少年睡了許久,刻骨的記憶似要将他吞噬,令他彷徨不安。
“三郎,三郎。”
碧霞元君輕喚兩聲,少年猛然驚醒,撲入元君懷中。
“别怕。”
女郎輕柔的聲音安撫下少年的情緒,碧霞元君輕拍幼弟後背,問道:“三郎可是做噩夢了?”
少年俊臉一紅,點了點頭。
他指尖微癢,低頭一看,隻見一魂蝶有如泣血,蹭了蹭他的手指。少年好奇地盯着指尖的血蝶,手指微勾,血蝶便繞他手指而動,煞是有趣。
“這是……”
少年茫然擡頭,元君輕笑,道:“七月十五,鬼門大開。人類以壽數交換,可與亡人通信。”
“亡人?我,記不清了……”
少年頭痛欲裂,元君見他痛苦模樣,心下一疼,安撫道:
“那便忘了吧。九天玄火出世,傷你魂魄。三郎受苦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
元君不答,将藥碗端到他口邊,炳靈撇了撇嘴,低頭喝下。
“女兄這藥也太苦。”
“藥本就是苦的,三郎莫要耍小孩子脾氣。”
少年出神地望着屋外的鳥兒,元君為他披上鬥篷,道:“凡人生老病死,亘古不變。你為神,自然有你的使命。”
“神不能有愛嗎?”
“非也,神當有大愛,卻不能陷于愛。”
“可我心匪石。”
‖ 人界
“天化!”
黃飛虎于夢中驚醒,發覺大夢一場,不免失落,眼淚不自覺滑落兩頰。
“黃叔父!”
哪吒氣喘籲籲地跑入他的營帳,手中扶桑花已成半開之态。
“扶桑花來自湯谷,因天化而開,因天化而敗。七月十五乃祭祀亡人之日,是唯一能與亡人聯系的通道。”
清虛道德真君自哪吒背後走出,向黃飛虎見禮。
黃飛虎一怔,接過扶桑花。扶桑花立刻綻放開來,嬌豔欲滴,令黃飛虎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天……天化……”
暗處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隐了身形,上前拭去男人臉上的淚珠,漂亮的眸子閃過一絲茫然。似感應到什麼,黃飛虎全身一僵,撫向少年臉龐。
少年睜大眼睛,險些以為他能看到自己,急忙又躲了起來。隻聽得黃飛虎顫抖的聲音:
“天化,是你回來了嗎?是不是你……是爹爹吓到你了嗎?爹爹不碰你了,你别走,陪爹爹一會兒,好不好?”
真君隻當黃飛虎發了魔怔,剛要取走他手中扶桑花,便聽得一聲怒吼:
“你别動我孩子!”
黃飛虎雙目通紅,緊緊護住手中的扶桑花,望向真君的目光竟生出幾分恨意。
“若非二十年前你盜走我兒,何至于我骨肉分離十餘年!”
“那是天化的劫數,非你我之願。”
“本王不信什麼劫數!還我孩子,你還我孩子!”
武王與子牙聞聲而來,子牙連忙将真君攔住:“師兄,冷靜,冷靜。”
武王死死拉住黃飛虎,歉意道:“道長,武成王痛失愛子,有些怨言也是情理之中,請道長莫要見怪。”
真君長歎一聲:“是貧道有愧于天化。”
武王拍了拍黃飛虎的肩,黃飛虎深吸一口氣,這才冷靜下來,行禮道:“末将失态,請我王恕罪。”
“飛虎,坐吧。”
黃飛虎倒下一杯茶,茶葉順着杯沿轉了一圈兒,他一怔,少年委屈模樣闖入他的腦海,百無聊賴地絞着茶葉。
他不敢高聲,恐驚少年,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茶杯。見其中茶葉左右晃動,黃飛虎眸光一軟,忍不住笑出聲來。
武王隻當他思子心切,入了魔怔,道:“天化這孩子,最似武成王。模樣像,性子也像。他為我大周揮下第一槍,必受萬民敬仰,流芳百世。武成王,還請節哀。”
“王上說笑了,天化性子野,令末将頭疼得很。這孩子,總是沒規沒矩的,在銀安殿上也無甚禮數。”
想到愛子在銀安殿上蹦蹦跳跳的樣子,黃飛虎眼中不覺多出幾分柔軟。
武王笑道:“孤倒是很喜歡這個孩子,真性情。隻可惜,天妒英才……”
武王不免惋惜,那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這孩子到底哪來的勇氣以那般決絕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不是要了爹娘的命嗎?
坐在黃飛虎身旁的少年正托着臉蛋,攪完黃飛虎杯中的茶葉,罪惡的爪子又往武王杯中伸去。武王見杯中茶水左右晃動,不禁疑惑。還未細想,黃飛虎便道:“王上也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武王不好再留,點頭離去。
黃飛虎見武王離去,端起茶杯自顧自地說着話:“天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爹爹?吃得可還習慣?可不許再挑食,你還要長身體,可得好好吃飯。對了,再過幾日就是天化的生辰了,爹爹給你準備了禮物,天化若是喜歡的話,便常回來看看爹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