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娘将她的變化看在眼裡,心裡有了答案。
“大娘娘恕罪,”她緊抿嘴唇,委身行禮告罪後才道:“禾兒并不想嫁人,我知道,我的話很大逆不道,但是,卻也是我的真實想法。”
大娘娘有些驚詫,又有些了然,她是看着這個孩子一點點長大的,不說了解七分,四五分還是有的。
所以她并未像個老頑固一樣呵斥反對,曾經,她也想過,不嫁人就好了,可是,世道不允。
“禾兒,你可知這世道對女子的約束?”
“禾兒知道,所以想着,晚些就好。”
自始至終,她明白,想法隻能是想法,不能訴之于口,所以從未和娘開口,隻是想着,晚些,再晚些就好。
世道如此,以她一人之力又怎能抵抗得了呢,既已看到結果,何必執着,索性,耐心些吧。
禾兒是個通透的女孩,大娘娘看她始終平靜,無惱無恨神情就已然知道她的意思。
“若是……留在宮裡可好?”
“大娘娘,禾兒還小,尚未想那麼長遠,隻想多陪陪娘幾年。”
“也好,”大娘娘偏頭隻道:“絹娘,把前些日子張耆送的花鳥彩漆木盒給找出來,把禾兒剪得花钿放進去。”
“一會兒啊,我再讓絹娘帶上幾色點心,讓她陪着你,去給皇後娘娘請安,把你方才剪的這個花钿,送給皇後娘娘,看她喜不喜歡。”
不過瞬間,她就明白大娘娘的心意,不論如何,她在宮裡待的時間有時比在家裡還要長,能夠讓皇後娘娘對她喜愛,不論以後她是在宮裡還是在宮外,這也算是她以後的底氣。
因此,她鄭重的向大娘娘行禮作揖,“多謝大娘娘,禾兒明白大娘娘的意思。”
“皇後娘娘是六宮之主,不論以後你留在宮裡與否,讓皇後娘娘和她身邊的人都相信你,敬她,重她,服她,如此,則安好。”
“你是個通透,聰明伶俐的孩子,一點就透,我相信你,以後在哪兒都能過的很好。”
“大娘娘。”
門外,大娘娘身邊的內侍傳來話。
“守忠把張茂則帶來了。”
大娘娘頓下,略微提高聲音道:“讓他進來吧。”
清清屈身一禮,退後至剛剛剪花钿之處。
“拜見大娘娘,”張茂則躬身屈禮,後退一步跪拜,至聽見大娘娘說起,才起身,他身軀始終微微弓着,眼睛望向地面。
張茂則緩緩訴來,他是官家身邊的內侍,自然也是講的官家的事,聽着,清清雖面色平靜,然心中卻對官家擔憂起來。
張茂則說完便等着大娘娘說話。
大娘娘道:“官家仁厚愛民,才會自省自責,為諸般巧合之下的無心之失如此痛苦,仁君本色,吾心甚慰。”
張茂則躬身點頭,他來此目的不在大娘娘,因此,他說完也閉口不言了。
“禾兒,你有什麼話要說呀?”
“管家此舉,仁心仁愛,禾兒敬之,然,娘前幾日說官家這些日子身體不太好,又犯了頭疼的毛病,再不吃不喝,怎麼行。”
“官家愛民自省自責,若百姓知道官家此舉,亦會心疼罷。”語氣雖平靜,但眼神中的一抹擔憂還是在大娘娘眼中顯露無疑。
“官家心裡,社稷萬民為重,自身安适為輕,所以看見百姓苦痛,他自然會自省差錯,等他想通了,想透了,才能在今後處處時時的言行為百官的榜樣,更利百姓。”
“大娘娘說的有理,隻是禾兒擔心官家,若官家不吃不喝病倒了,耽誤了什麼,官家會更加自責吧。”
大娘娘曆經後宮朝堂,心性早已鍛煉,不像禾兒,還是一個孩子,自然沒有她看的遠,加上,他們倆也算是青梅竹馬,自然會更擔心官家。
“禾兒果然是個懂事的孩子,那就派禾兒替吾給官家好好說說這個道理吧。”
……
清清帶着抱着餐盒的兩個侍女跟着張茂則來到玄色大門前,張茂則問道:“官家如何了?”
頭戴紗帽,身穿靛青圓領袍的侍女俯身一禮道:“官家不準人進去伺候,隻他一人在殿裡。”
“交給我來吧。”清清小心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待侍女為她開了門,她走了進去。
雖然裡面沒有一絲聲響,光亮也無,清清還在一看見了官家趙祯。
清輝透過天窗給房間一絲絲光明,清清端着托盤穩穩當當的走到官家身邊,輕輕呼喚,“六哥哥。”
“禾兒,”官家趙祯放下毛筆,聲音低啞,“你是跟着婆婆一起進宮的?”
“今兒跟着娘和姐姐在太清樓看狀元,大娘娘留我在宮裡住幾天,陪她說話”清清說着從旁邊拿下一個燭台點燃,放到桌上,
“六哥,茂則說你今天便隻用了早膳,現下肯定餓極了,禾兒端來了一碗糖粥。”
說罷,清清将青色小盅放到官家桌上,道:“六哥為民自省自責,所以懲罰自己不吃不喝,可,禾兒也心疼六哥,特端來一碗糖粥。”
趙祯面色冷凝,道:“是大娘娘過來,教你這麼說的?你什麼時候也成了大娘娘的傳話筒了?”
雖然理解趙祯現在的想法,但是,清清還是有一點生氣了,她嘴唇弧度平直,淡淡道:
“六哥,你誤會禾兒了,你懲罰自己,禾兒擔心,這碗糖粥,禾兒送到了,若是六哥難受了,用了糖粥,便是最好了。”
“六哥,禾兒告退。”
說罷,清清委身一禮,退了出去。
趙祯望着清清離去的背影,看着剛剛她面色微變,心下就已然後悔,隻是,放不下身段去道歉,隻能就看着已經出具風華的女孩離開。
他看向糖粥,緩緩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