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大概懂了意思,“好。”
蘇敬沉默半晌:“你的參賽作品,梁老師已經幫你完成了一部分塑形,複刻下來還是需要下番功夫。”
王柏手裡的茶水猛然一晃,差點溢出,還是有幾滴濺上拇指,他倏然放下杯子質疑:“複刻?!”
“梁叔叔,我既然已經答應參加比賽,為什麼還要作弊?”
這是百分百違規,如果查出來,他和梁思鑒都會引來難以想象的輿論,對于梁思鑒這種聲名赫赫的美術家是毀滅性的打擊,實在沒必要。
梁思鑒沒出聲,垂眉吹了吹茶水,窄小的水杯裡泛起漣漪。
蘇敬說:“這次美展有非常多業内人士圍觀,比起你自己的作品在初評就被刷下去,老師更希望你能進入複評,拿獎,這也是程校長希望的,等拿了成績才能在老師身邊站得更久、更穩,上次飯局你也看到了,競争者層出不窮。”
“不是說非要拿出一個成績,而是拿不出成績就會變得,”蘇敬聲音低沉,晦暗的神色下視線冗雜:
“什麼也不是。”
他說完才恍然醒神,意識到這話似乎過于嚴厲,随即看着王柏眉間那抹憂愁寬慰:“但是别擔心,我們會幫你。”
這麼多年來,蘇敬見過梁思鑒太多批評和苛刻,他付出的東西和所有努力都無法填滿梁思鑒這個完美主義者的要求,藝術競賽作弊複刻作品,連他都沒有這種待遇。
這仿佛不是收徒該有的,而是讓王柏完完全全代替楊清至的位置。幾乎毫無門檻,全是溺愛。
外面雨絲飄搖,回廊兩側垂柳和菖蒲亂成一團。
風将成片綠色模糊形狀變成的幕景,更明顯的是随風而來的一陣生機勃勃的味道。松香、青苔和樹葉自帶的味道混合成一種冷冽氣息沾染在衣襟。
在就近的回廊分開時梁思鑒讓蘇敬拿出他早就準備好的的紅包遞給王柏:
“小柏,人也是一團泥,要不怎麼說可塑之才呢?既然已經同意拜我為師,我也不會虧待徒弟。”
那紅包凹凸不平,有點重,看着就不像紙币。
梁思鑒艱難前進兩步,拍着他肩,露出一抹微笑:“代我向楊清至問好。”
王柏在車裡打開紅包封口,看到裡面果然是塊金子。
這禮很硬,硬到咯手。
王柏複雜地認真注視兩秒,放進書包,讓蘇敬将車停在離家更近的岔路口。
不知是這塊金子還是梁思鑒最後那句話,王柏去找楊清至的想法比回學校重。他匆匆經過水洗後清涼的街道,拐進窄路,上樓回到家門口。
敲門确定楊清至不在,然後靠在門口扶梯上等待。
然而從下午兩點到晚上七點整整五個小時期間,王柏發過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人也沒等到。
他當然察覺出了問題,聯系所有認識的人都沒個有用信息。
“我和曹弋都好久沒聯系了,昨晚楊清至問我曹弋我還納悶,說不定他們倆約着喝酒去了。”
“飯館?什麼飯館。”
“我不知道啊,我都沒聽楊清至講過咋可能知道飯館位置?”
張肯試圖安慰:“剛剛他電話沒接,應該沒啥事吧,要不你先回學校明天再聯系?楊清至一個大男人沒事的。”
語音被王柏貼在耳邊,背景音裡噪聲大,他正蹲在門外垂頭認真仔細收集有用信息,樓下突然傳來慵懶的腳步聲。
王柏的聲音比理智、比樓道感應燈都快了一步:
“楊清至?”
“欸,你不是那誰他弟嗎?”
一個穿短袖拖鞋挽着褲腿的中年男人,拎着鑰匙圈兒朝王柏走近兩步,“小夥子在這兒幹嘛呢,你哥呢?”
是房東。
楊清至租房的時候王柏見過他們夫妻倆一次。
内心猝然的失望讓他忘了站起來:“他不在,有事?”
“他這個月房租都晚一個星期了,我們這兒沒拖欠的慣例哈,今天附近有房客退租,我打掃衛生想着過來看看。”
王柏胸口堵着口氣,罕見溢出股耐心消磨耗盡的煩躁感,他不耐煩地站起來,卻因久蹲而眼前發黑。
在閉眼等待瞳孔上白斑消退的空隙中,皺眉說:“急什麼?”
房租是楊清至在付,他從沒管過,自己也不知道是最近才開始拖欠還是一直存在這個情況。
“嗐,我們這都小本生意,我還等着錢去打牌呢。”
不知是真賭狗還是變相催促,王柏打開手機:“收款碼給我。”
“好嘞,反正你倆有個人付過就行,一家人嘛。”
王柏付過租金說:“我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把備用鑰匙給我,我今晚上得進去住。”
“鑰匙掉了是吧,等我找找哈。”都互相認識沒什麼不行,房東從那串鑰匙裡找半天給他開了門,甩甩鑰匙離開:“别忘了用你哥的鑰匙去配啰。”
王柏進屋關門。
屋裡很幹淨,隻有飯桌邊有兩枚燃盡的煙蒂,地上有一小片煙灰,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的。
廁所外的晾衣杆挂着床單和衣服,已經幹了,沒收,垃圾桶裡沒有垃圾袋,冰箱裡空無一物,電源已經拔掉了。
王柏慢慢關閉冰箱門。
唯一值得一說的是,冰箱這種家具對于楊清至來說有特殊意義。
因為楊清至對食材很在意,他說沒有冰箱保存新鮮食材做飯就會不好吃,蔫掉的青菜、過夜的土豆,味道都會變,楊清至會有種菜“死”了的感覺。
而王柏對廚房裡的事一竅不通,除了前一天的剩飯剩菜,他對其餘東西基本察覺不出有口味上的變化。
把冰箱的電源拔掉,不僅證明這段時間他不會買菜不會在家吃飯,也代表楊清至會外出一段時間,至于是多久。
——也許是一個晚上,也許是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