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燕無涯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頓時沉默,别開臉再不說話了。賀蘭緒見到他的反應,一顆心隻往下沉,右手握拳恨恨道:“你不說,我現在就去皇宮找她。”
“你不要命了!”燕無涯氣急敗壞将他拉回,深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魏瀾為鞏固地位,用同樣的手段毒害了太子。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他倆有着相同的過往,現在又面臨共同的敵人……”
“所以你想說,林兒她找到惺惺相惜的同路人,又不想要我了,是嗎?”賀蘭緒木然道。
“你!”燕無涯見他的反應果如自己所料一般,暗道計劃順利之時,又心下不滿,怒極反笑道,“我隻是說了事實!中毒是真的,林絮入東宮輔佐太子也是真的。至于她是否真與太子有情,我并不知曉。”
“隻是林絮作為太子的貼身女官,與他朝夕相處,又做下這等斷你後路之事,實在令人懷疑。”說罷,他似是不忍再看賀蘭緒,轉身走到窗前,默然觀起了屋外的風雪。
屋内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賀蘭緒起伏不定的呼吸聲。窗外飛雪連天,上下一白。
許久之後,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
“梵花鈴的解法,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憂門主就是北羌人,他暴斃後秘密傳出,門内弟子人人皆知。”
“好……好。”賀蘭緒閉了閉眼,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們死……應是死在城西白廟之中,燕兄,煩請你帶我去一趟。”
團團雪花飛揚旋轉,扭成一卷又一卷的旋風,晃悠悠地從天空飄落下來。被雪水打濕的暗紅色宮牆内,朱明熙将窗戶推開一條縫,在雪光和梅香的陪伴下,靜靜讀完了今日的課業。
約莫在未時三刻,元福将林絮領進大殿,輕聲道:“殿下,蘇司撰來了。”朱明熙未發一言,示意元福離開後,複又低頭翻閱書冊。
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又響了一陣,林絮見他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按例行了一禮後,出言說:“殿下,司馔司事務繁忙,若是沒有其他事……”
此話一出,朱明熙似是才注意到她,擡頭拿下巴指了指桌旁的圓椅,淡淡道:“本宮有事問你,先坐下吧。”林絮看見桌上擱着的琥珀刀,心下起了莫名的不安,猶豫一瞬後緩步上前,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朱明熙将書卷攤開,指尖點了點其上青墨的文字:“本宮近日重溫舊書,再觀往昔故事,竟從中瞧出了一些不同來。可見古人所說‘溫故而知新’,實是有理。蘇司撰雖主修醫藥,但也并非不通詩書,想必聽說過這耳熟能詳的吳越争霸之事。”
林絮眼皮一跳,心下隐約預感到他想說什麼,沉下心來笑道:“越王勾踐忍辱負重,于吳國卧薪嘗膽數十載,非常人所能及,妾自是聽過的。”
“勾踐入吳為奴,含垢忍辱;程嬰獻子替死,認賊作父;劉邦讓出關中,以退為進。由此可見這世上能成大業之人,大多赢在一個‘忍’字。”朱明熙将書冊合上,漫不經心道,“史書是這般寫的,國子監的夫子也是如此教的。可本宮今日再品舊事,卻覺出了些微異樣來。”
“什麼異樣?”
“夫差縱虎為患,才緻勾踐雪恥複國;屠岸賈百密一疏,才有趙武滅族複仇;項羽優柔寡斷,才放劉邦一統天下。”朱明熙微微俯身,拾起書卷點在林絮腕間,目光灼灼,“斬草除根,是形勢暫據上風者,不可不記之理。”
朱明熙向來内斂寡言,不曾在她面前有過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刻。即便林絮早知他胸有城府,可乍然窺見他眼中強烈的野心和欲望,還是不由地怔住了。
于深宮淬出的帝王之心,這般明顯地暴露于她眼前……這人如今說這些話,是想套出什麼?
林絮回過神,漠然移開目光,沉聲應對道:“如若殿下懷疑我會背叛,那大可放心。我雖有複仇的心念,卻與殿下有着相同的敵人,你我二人的關系,從一開始便與夫差勾踐不同。”
“我說這些,可不是在試探你的忠心。”朱明熙挑了挑眉,扭頭湊近她耳畔輕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宮既放你在身邊,便是全然信任你。可這世上遺孤太多,本宮信你,卻不代表會相信其他人。”
說罷,他忽地起身,從層層疊疊的書冊裡抽出一封密信,放到林絮面前:“我收到消息,魏瀾找到了讓梵花鈴重見天日的辦法,就是找到北羌族後人,用他的血開啟神樹沉眠之地。”
“一旦梵花鈴現世,魏瀾就有了得以續命的機會。如此一來,整個大梁永在他掌控之下,本宮是傀儡太子、傀儡皇帝,而你的血仇也永遠沒有再報的機會了。”
“元福探查到,這個賀蘭緒就是當今世上唯一幸存的北羌族人,殺了他便可斷絕魏瀾的希望。此人為躲避江湖追殺,如今正在京城的銜泥小築養傷,這幾日就是除掉他的大好時機。”
見林絮驟然慘白的臉色,朱明熙嘴角微微勾起,握緊桌上的琥珀刀推近她身前,以一種幾近溫柔的語氣誘哄道:“這是你入宮時對我許下的承諾,如今是到兌現它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