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緒醒來時，已是立冬後五日。

透過紗紙的天光已經變得柔和，細雪撲簌簌打在窗戶上，是越下越緊的趨勢。他半撐起身，迷茫地坐在床上呆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已經輾轉到了京城。

想見的人就在不遠處。

這睡一覺就能達成心願的經曆并不常見，但與之同來、令他難以接受的是，僅僅過了幾日，自己的人生便天翻地覆了。

赤那死了，烏恩也死了，燕兄又為救他加入無憂門……說不定還服下了骨銷。

以後要怎麼辦，那些人為什麼要殺他？如今到了這步田地，還能在京城走動麼？雖說他本就打算去無憂門探查身世，卻不承想竟意外害了燕無涯……

賀蘭緒一時焦頭爛額，委屈、憤懑、不甘、惶恐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來。他沉默着捂住眼睛，靜靜等待淚水幹涸後，翻身下床，緩慢又堅定地朝屋外走去。

正在這時，木門“吱呀”一響，隻見燕無涯抖抖肩上的雪，提着熱酒和藥包走了進來。他看賀蘭緒已能下床走動，驚喜地将東西往桌上一丢，扶他在旁坐下：“傷得都快死了，還想着走？”

“我……”賀蘭緒想說些什麼，又覺得無力，隻苦笑着搖搖頭，啞着嗓子問：“燕兄，你是不是已經服下骨銷了？它這個毒……”

“是。”還未等他說完，燕無涯率先打斷，掀了衣擺坐下，“我不過是暫時被一根風筝線拴住了而已，總比我倆都丢了性命好。”

“如今祭祀已畢，京中的江湖門派很快就會蠢蠢欲動。無憂門在此地雖也有勢力盤踞，卻總歸不如錢塘安全，等你傷勢再好轉些，我們就離開這裡。”

聽到他斬釘截鐵的話，賀蘭緒怔了一瞬，心中起了隐隐的不适，顧念到他為自己做的犧牲，隻頓了頓後說道：“你是因為我才加入無憂門，我自然不會放你一人在那兒受折磨。”

“隻是我與林兒約好了，要來京城找她。不論她現在能不能跟我走，我都必須和她見上一面。”

說罷，他垂下眼，起身就要出門找人傳信。

“等一下。”燕無涯面色一沉，擡手将他攔下，一字一頓道，“你有沒有想過，林絮也想要你的命呢？”

此話說出，賀蘭緒身形霎時一頓，回過頭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燕無涯見他滿臉錯愕，眼中閃過不忍，從懷裡掏出一封染血的書信，說：“這是烏恩死前托我轉交給你的信，你自己看看吧。”

紙面血迹斑駁，中央還有一個撕裂的箭孔，隐隐透出内裡凸起的陰影。賀蘭緒看見哨笛熟悉的輪廓，臉色一白，遲疑了許久後，才顫抖着雙手将信打開。

信上隻有寥寥幾句，筆迹淩亂，一看就知是在危急關頭匆忙寫就：林絮引敵入内，屠我幫衆百人，望少主明斷恩仇，誅此妖女替我等報仇雪恨！

這……這怎麼可能？賀蘭緒先是下意識搖了搖頭，而看到一旁染血的哨笛，又頹然坐下，抱着腦袋沉默了許久。

旁邊的燕無涯見到這一幕，默默将信紙揉成一團丢了出去，正準備出言安撫時，忽聽他悶悶問了一句：“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隻是想要我死嗎？”

“我身上到底有什麼？能讓她和那些人急欲殺之而後快？她……難道她與我在一起，隻是想騙荊花幫的信物？”賀蘭緒擡起頭，眼中懵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搖擺不定的痛苦與迷茫。

燕無涯看出了這其中忽隐忽現的嫉恨，面上一愣，心中滿足于自己帶給他的變化，卻也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失落，微一沉吟道：“我知你對她情根深種，不願接受這樣的現實。可……我探到的消息便是這樣，你真的相信我嗎？”

“你我一路走來曆經生死，我自是信你的。”賀蘭緒垂下眼睑，戚然苦笑一聲，“而且如今這境況，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

聽到這話，燕無涯眼神一閃，随即單刀直入道：“是因為梵花鈴。”

“梵花鈴之毒需北羌族神樹的枝葉才可解。當年，神樹随着北羌一族的消亡而被封入胡彌地底，隻有其後人的血才能打開那扇門，讓它重見天日。”

他抓住賀蘭緒的胳膊，眼中盡是擔憂與焦灼：“我一開始不相信會有如此離奇之事，可……可我們一起去過胡彌，你的血确實讓那扇門動了……”

“林絮身中此毒多年，尋遍天下奇藥皆不可解，如今得知徹底清除毒素的方法，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何況還有太子的關系……”

先前不論燕無涯說什麼，賀蘭緒都一直面無表情地接受着，好像此事與己無關，而當他聽到太子兩字時，卻突然魂兮歸來一般，擡眼追問道：“她跟太子怎麼了？”